第一百二十章 撐起傘(1 / 1)

他靜靜等待,在沉默中等待……

等待對方的靠近,也等待著變化的悄然而生,瞬時而至……

張純傑停下腳步,他的心跳反而起來,微微抽動,心臟脈搏稍有加速,他知道這可能是此時現場的氛圍感染了他,他的心跳跟這群人的腳步聲產生了共振……

而對方分明很輕鬆,一人隨意踏出的腳步聲,嗒,很簡單,很輕微,就像一朵浪花……

一朵浪花接著一朵浪花,浪花跟浪花相疊,很快就大變樣,細浪的滂湃翻湧,演變成海潮懸於頭頂,彰顯出壓倒性的氣勢……

他被這股氣勢所攝,不敢再上前,他怕再踏前一步,置於頭頂上的重重巨浪,會轟然崩塌,將他淹沒……

他不再上前,可又不想靠邊上給人家走過來的一群人讓路,可問題是,他正在街道的中間……

他不願意給彆人讓路,可彆人更沒法給他讓路……

於是,氛圍頓時更沉重一點,他的心跳更劇烈了,眼前正靠近的腳步聲依舊,不重一點,也不輕一點……

頭頂上的海潮沒有崩落,但顯然壓過來了……

他的腳步頓住,站在原地。

這個時候,就算是他改變主意想要給對麵讓路,他也不敢再有動作了,他不敢挪動腳步,這個時候再有一點不穩,他怕他的氣息會被對麵徹底壓製……

而現在也是壓住,可有一個好的,他還很穩固,隻是被壓在底下,他要是動了一下,很可能會出現某些鬆動,隨後那頭頂上海嘯席卷而下,向每一個微小的細縫鑽入,不斷擠壓……

無儘擠壓……

對麵那支隊伍步伐不停,裹挾著一股炙熱向他走來,霎時張純傑感受到的身周那始終籠罩不去的陰冷,同樣被壓製到了極致……

張純傑等待著,等待相撞的那一刻……

忽然,最前方的人像是收到了某種無聲的指令,而其他人隨後在同一時間做出了一致的舉動……

腳步稍作調整,身體往一側輕移,緊接著,身後的人也迅速做出反應,默契地向兩旁散開,原本緊密的隊伍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從中分開,以一種整齊而流暢的姿態,空出中間的位置,恰好容下他站立的空間。

以一個人對抗千軍萬馬的姿態,霎時化為烏有,緊張的氛圍頓時零落,隻剩下古城的昏暗,他一個人在這炙熱氣息的裹挾中,感受到了一點飄零……

如落葉隨風飄散,無物可依……

其間,一把把黑色的雨傘相互碰撞、擠壓,發出輕微的聲響,像是浪花拍打著礁石,嘩啦啦,浪拍上,嘩啦啦,浪退回……

而後,這個過程的某一瞬,始終齊整的隊伍,像是終於出現了失誤,打破了那一成不變的整齊劃一……

他手中的黑傘與迎麵而來的傘不斷摩擦,每一次觸碰,都伴隨著隊伍中人們的細微動作。有人微微側身,巧妙地避開碰撞;有人則輕輕壓低傘沿,確保不會擋住他人的視線。

在這短暫卻又複雜的過程中,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看到他們專注的神情,那是一種對秩序和默契的堅守,每一個動作都流暢自然,仿佛演練過無數次。

即便是在這稍顯淩亂的應對中,他也能感受到那種無聲的默契,在促使他們趨向一致……

在傘與傘的摩擦間,他的視線透過那細密的縫隙,逐一捕捉到傘下的麵容。

那是一張張飽經風霜卻依舊堅毅的麵龐,眼眸深邃如淵,藏著輕輕的沉穩與從容,無論麵對怎樣的風雨,都無法動搖其中的堅定。

但都很年輕……

可真是奇怪……

這支隊伍,在離遠了看的時候,第一眼,他感受到的是悲傷……

淡淡的哀傷總是縈繞不去……

而現在,他卻可以看到在那堅毅的麵容下,嘴角的弧線稍稍向上勾勒,他們的心態很放鬆……

像是,在笑……

在笑?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緊抿,線條剛硬,卻看著總能帶出點笑意……

他們在笑?

似是在無聲宣告著絕不妥協的決心,那沉穩又暢快的神情,仿佛世間的紛擾都無法驚擾到他們分毫。

他不解,但心頭的震撼很真實……

為什麼能夠感受到悲傷,卻還能一直在笑呢?

他下了個決定,他想要深入了解一下這群人。

這些陌生人!

張純傑撐傘的那一隻手,手腕一擰,五根手指同時稍稍用力,他頭頂上的那把傘,那把黑色的傘徐徐轉動,傘上有隱約的痕跡掠過,隱隱約約,讓人看不大清楚,傘外邊就更看不清楚……

徐徐旋轉,黑色的傘在某一個瞬間仿佛融入了這古城永恒不變的夜色中,不止是傘麵上的符文看不清,就連整把傘都有些看不見了……

或許完全融入了夜色,或許,不見了……

不知道……

張純傑立在當場,周身氣勢陡然一變,他的目光如炬,緊緊鎖住正擦身而過眾人,臉色中沒有絲毫表情,也感受不到內心的心緒,可在眼眸內倒是能映照出一點端倪,眼眸終於不再平靜,反而燃燒著戰鬥的火焰。

隻見他雙手穩穩握住傘柄,開始徐徐轉動,動作看似緩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隨著傘柄的轉動,那把黑色的傘開始緩緩旋轉起來。

起初,速度並不快,每一轉都能清晰地看到傘麵上的紋理,但很快,轉速越來越快,傘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開始膨脹,原本普通的傘麵,在快速旋轉中變得模糊不清,邊緣不斷向外延伸。

與此同時,一股磅礴的力量從張純傑身上散發出來,以他為中心,形成了一股無形的波動,向四周擴散。

眾人感受到這股強大的壓力,臉上露出了驚訝與警惕的神色,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黑傘,腳步也微微停滯了一下,更有甚者,向後退了一步。

那本來隻是稍有些散亂的隊形,這下淩亂不堪了,眾人紛紛躲避……

他們本能就可以感受到,這股突然爆發出來的氣息,其中蘊含的力量,對著他們有著切實的威脅……

旋轉的傘越來越大,最終,一把龐大的虛影出現在眾人眼前,這把傘的虛影遮天蔽日,籠罩了方圓幾十丈的範圍,將那十多個黑色身影完全籠罩在其中,原本就昏暗的天空,此刻也被這巨大的傘影所遮蔽,陷入了一片黑暗。

已然是伸手不見五指了,而那個就在他們身旁的陌生人,那個氣質飄逸的道人,再也看不見了,視野內沒有了那拂蕩起的大袖飄飄……

而在這把巨大的傘影逐漸成型的過程中,張純傑注意到自己的身影開始變得暗淡,他的輪廓逐漸模糊,像是融入了這把傘的力量之中,正如這把傘融入了夜色中,他也融入了夜色……

最終,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隻留下那把巨大的傘,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息,

“這是結界?”

“真是厲害啊!”

“居然完全將氣息遮蔽住了?”

“道人果然還是有些門道,不能太輕忽了……”

“隻是,這樣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似乎不大像是道人的做派?”

“這是所謂的邪修?”

“看著也不像啊……”

“嗯,實在不像……”

張純傑的身影消失,氣氛是驟然繃緊,在眾人中間保持了很久的沉默終於被打破,紛紛七嘴八舌議論了起來……

對於眼前的變故,有預料的實在不多,真實的情況,可能是一個都沒有……

“如果是結界,那要破除嗎?”

稍稍的紛亂後,在某一個瞬間又是一靜,全然靜默,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更不可能慌張失措……

不可能有。

而後就有一個聲音出來詢問。

“似乎……”

“似乎不需要……”

在前一個人的話沒多久,後邊就有人回答了他的疑問。

“為什麼?”

“這不是一個結界?”

“在結界裡麵,我們總是占據不了主動……”

“如果在結界之外,相信會好打一些……”

“在裡麵就太被動了……”

隨後就有人又詢問起來,又是另外的一個人。

“你說的都對……”

“隻是那位道人可能不是什麼邪修……”

“可能就是嫌我們不太禮貌……”

“我們隻要自行走出一段距離,就可以離開這把傘的裹罩……”

“那位道人倒是沒有什麼壞心,就是脾氣大了點……”

“道士的脾氣都這麼古怪嗎?”

在隊列的中間,一個黑色身影跨出一步,他回答了同伴的疑問,他的一隻眼睛很怪異,微微凸出,眼眸內有光芒閃耀,微微的火光在眼眶內燃燒……

說不出的詭異,但更詭異的是,透出來一抹神聖的氣息……

就在這個時候,可能是在不遠處的張天謬霍然止步,猛地擰過頭回望,他覺得在剛才看到那個撐起黑傘的身影的方位,在那個轉角的地方,有少許微弱的熟悉感傳來……

在眯起眼睛仔細感受了一陣,他有些躊躇,不知道是不是該回去看一眼……

但是,似乎也沒必要……

能讓他感到熟悉的氣息不多,可也不算少,這樣的熟悉感,除了有可能是他的故舊,更有可能是他曾經感受過對他生起敵意的人……

而在這個古城裡,這後一個可能性就放大了許多許多……

或許,不必在意……

不必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