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這亂世，何人能真正自由。

眼前的魏王依然一襲王袍，正襟而坐，一架小火爐，一壺香茗嫋嫋。

聽到腳步聲，魏王沒有抬頭，隻是緩緩拎起茶壺，給自己斟滿一杯，輕輕吹去浮沫，呷了一口。

“……嗯……三十年操勞國事，倒是沒這般清淨的品一品茶。”

江凡放輕腳步，走上前，在魏王麵前站定，雙膝緩緩跪倒，大禮倒地：“小婿拜見老泰山。”

魏王停頓片刻，放下手中茶盞：“孤很老嗎？”

江凡起身，認真道：“正當龍虎之年。”

“卻要行貓犬蜷縮之事。”

江凡沒聽出多大怨氣，但也聽不出什麼釋然，總歸好似沒有情緒。

“嶽丈大人，一世梟雄，從未蜷縮，縱然今時今日，依然雄風霸氣，讓人心折。”

魏王抬眼看看他：“生了一張好嘴，果然能騙天下人。”

江凡認真道：“要是能一輩子騙下去，也算個人物。”

魏王眉目一動，“哦？騙一世便不再是騙？”

“嶽丈以為呢？”

魏王沒有說話，兩人皆陷入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凡才拎起茶壺：“嶽丈，涼了，換一盞新的吧。”

魏王看著他換茶，淡淡道：“新茶可以換舊茶，山河可能換新顏？”

江凡手中沒有聽：“小婿的確想叫日月換新天。”

“什麼樣的天？”

“泱泱大華，天俾萬國，盛世天民，無憂安樂，寥寥蒼天，不遮我眼，浩浩四海，無需蹉跎。”

魏王微微動容：“好大的誌向。”

江凡輕聲道：“願萬民皆如此。”

魏王凝視他那清澈的眼睛，許久，方才點點頭：“不論如何，本王終歸不及你，輸也輸的心服口服。”

江凡認真道：“您沒有輸，千百年之後，青史自評。”

魏王看著他：“丟了祖業，丟了江山，還沒有輸？”

江凡道：“敢問平宗如何？敢問明皇如何？”

魏王一時間沒有說話。

“大周，真的要放棄？”

江凡點點頭：“不符合時代了，昔年的大周以分封平定四方，但終歸造成諸侯割據，日益難控，發展至此，已經是國本的問題，但改變國本，就要推翻立國之基礎，大周，與大周的製度，都已經跟不上時代發展，該讓給更先進的社會關係。”

魏王呆了呆：“我沒聽太懂，但直覺告訴我，你沒胡說，所以……明皇陛下，要禪讓？”

江凡頷首：“女帝無雙，掃六合而靖天下，政通人和，帝及千古，她，是最合適的人選。”

魏王臉上開始浮現出不可思議。

“江凡，不，本王問一句姬神秀，你當真要放棄人皇大位？”

江凡笑了笑：“從未想要過，談什麼放棄。”

“這可是錦繡江山，可是至尊人主。”

“人各有誌，我隻是個打漁郎，吃飽喝足，小家幸幸，一身自由，便為心之所安。”

“那隻是小人物。”

“天下皆小人物，時勢造英雄罷了，您信不信，若換在一個太平年代，我一生恐怕都風平浪靜，無以聞達。”

魏王隻是搖搖頭：“你這樣的人，放在任何時代，都難掩光芒。”

江凡也隻是淡淡一笑：“而我知道，事實就是這樣的，我時常夢到另一個江凡，是個教書先生，有個漂亮夫人，有個調皮妹妹，愛吃些地攤小菜，愛打兩局遊戲，愛遊山玩水，三五好友，吹牛談笑，雲淡風輕，一身愜意。”

魏王靜靜聽著。

“嶽丈，您可曾聽聞，莊周夢蝶？有時候，我不知道是莊周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莊周，但那又如何呢？我活著，就珍惜當下，喜怒哀樂，皆上心頭，成敗得失，皆煙雲過往，這不是很好。”

“你在勸我？”

“不，隻是心有所感，有感而發，語無倫次，詞不達意。”

魏王靜默片刻，擺擺手：“不必打機鋒了，說說眼下事吧，如何待我大魏。”

江凡正色：“沒有大夏，沒有大魏，沒有大楚，皆華族子民，江山一統，一視同仁。”

魏王濃眉一挑：“當真能做到？”

“能不能不知道，但心意如此，惟傾力而為。”

魏王凝視他：“回答我一個疑問，為何沒有乘勝追擊，彼時魏國尚未準備好，你會更容易。”

江凡想了想：“打仗容易，收心太難。”

“所以……你不但要我大魏領土，還要萬民之心？”

江凡居然直接點點頭：“所謂大一統，從來不是肉身征服，而是理念大同，是萬眾一心，此國方如家。”

魏王神色微動：“好個此國方如家。古人雲，治國如治家，所以，你在融合。”

“是，子民，子民，民既如子，子豈非家人。”

魏王輕歎一聲：“還是不如你。但本王怎麼覺得，你小子耍的很奇葩，家國天下，你家裡已經有一個女帝，難道還要一個女王？如此，才是你的家國？”

江凡輕輕噓口氣：“果然，您早有所覺。”

魏王道：“隻是有所覺罷了，腦子裡始終難以相信，可又覺得，你一路走來，棄大周而奉大秦，仿佛真能如此。”

“其實，不過是時事推動，我覺得這樣更容易和平過渡罷了。否則，健仁兄也是個很好的人選。”

魏王沉聲道：“當年她隨你自滄瀾歸來，本王就和國師談過，孤不認可女子為王。”

“小婿知道。蠻兒也知道。”

“孤知道她不甘心，但終歸沒想到她會如此選擇。”

“先不說蠻兒選擇根本原因在哪裡，您這麼想首先就是個不公平，女子何曾不如男，這也是落後的社會觀念和曆史原因造就，雖長期存在過，未必一直就有理。”

魏王搖頭：“時至今日，孤王覺得好像很難聽懂你的話了，不過，我總算明白，你對大魏的布局。原來是打算和平演變。可孤不解啊，是什麼讓你們放棄大好形勢，甘冒奇險如此選擇，是什麼讓你希望以最小的代價來平定大魏？”

江凡歎口氣：“終歸難逃必備的一戰。所幸……”

他看著魏王：“多謝嶽丈成全，擇一戰以定輸贏，避免多少民不聊生，避免多少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