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雲在來之前，對於周學農和吳浩東的關係，其實一點都不了解。

畢竟這兩位一個是省會的市委書記，一個是省會的市長。

正常情況下，一個身兼省委常委的省會市委書記，那絕對是背景深厚，在市裡麵肯定是一言九鼎，沒有人任何人敢反對的。

但問題在於。

這個吳浩東不一般。

他是陸遠方一手的人，說白了人家腦門上明明白白的寫著省長兩個大字。

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這就讓周學農在跟吳浩東相處的時候，有時候還得注意點影響。

畢竟不能折損了省長陸遠方的麵子。

而現在。

當周學農對著自己問出拿督和林中原關係這句話的時候，沈青雲就明白過來，這位周書記看樣子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或者說。

他很樂意看到吳浩東這個市長在眾人麵前丟臉，否則他就不會讓自己和田富國在全市乾部會議上跟他見麵了。

想明白這個道理，沈青雲心中的底氣又足了幾分。

周學農需要顧及一下吳浩東的麵子，那是因為打狗還得看主人，需要給省長陸遠方麵子。

但沈青雲不需要。

當然。

官場當中打狗看主人是有學問的。

在官場中，說打狗還得看主人是因為在處理問題時需要考慮相關人員的身份和背景，避免因衝動或粗心大意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這句話提醒人在處理問題時要保持冷靜、理智，不要被情緒左右，特彆是在職場中處理與領導或其親信相關的問題時，更要顧及他們的感受和立場。

具體來說，在官場中，如果得罪了領導的親信，可能會間接得罪領導，從而影響自己的職業發展。

沈青雲就知道，有些人因為直言不諱地批評領導的親信，最終導致自己在領導麵前不被看好，影響了升職機會。

不過，這件事跟他的關係倒是不大。

吳浩東那家夥都已經被省紀委給盯上了，就好像秋後的蚱蜢，根本蹦躂不了幾天了。

事實上。

沈青雲之所以認為吳浩東肯定被林中原騙了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家夥給人的感覺就那麼的不可靠。

“周書記，各位領導。”

沈青雲的目光看向周圍的人，緩緩說道：“拿督其實並不是什麼皇族的稱號，而是一種榮譽稱號，如果你足夠有錢，你就可以在馬來西亞和印尼等國得到拿督的稱號。”

說著話。

他看著吳浩東，似笑非笑的說道：“吳市長，您大概不知道吧，拿督也是分很多種的，有那種市級拿督，還有州級和國家級的，您猜一下，那個林中原是哪個級彆的？”

吳浩東沒吭聲，他明白沈青雲的意思。

很顯然。

這位沈副廳長是在嘲諷自己。

“沈青雲同誌，你要為自己說的話負責。”

吳浩東冷冷的看著沈青雲，沉聲說道：“招商引資是我們濱州市乃至江北省的重要工作，你們省公安廳這樣胡攪蠻纏，肆無忌憚的對投資商進行調查，會嚴重損害我們濱州的城市形象，對濱州乃至江北省的發展造成不可磨滅的損害！”

“哈哈哈哈！”

沈青雲聞言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看著吳浩東，心中忽然覺得十分悲哀。

前世今生，對於東北三省的發展，沈青雲都是有著深刻印象的。

在他的記憶當中，曾經的共和國長子，漸漸衰落的原因有很多種，但讓他印象深刻的地方在於，東北地區的某些官僚，是真的讓人無話可說。

“你，你笑什麼？”

吳浩東不解的看著沈青雲，一臉茫然，他不明白沈青雲為什麼忽然要笑。

“吳市長，你聽說過投資不過山海關麼？”

看著吳浩東，沈青雲一字一句的問道。

投資不過山海關？

聽到這句話，會議室裡的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沈青雲同誌。”

周學農這時候開口說道：“我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你能給我們解釋一下麼？”

“沒問題。”

沈青雲淡淡地說道：“這是在投資圈廣為流傳的一句話，甚至許多未曾接觸過投資的人也有所耳聞。具體而言它有兩層含義：一是買股票不要碰東北公司的股票；二是投資經商不要選東北地區。”

“這麼嚴重？”

周學農有點詫異。

“是的。”

沈青雲點點頭：“誰讓咱們東北地區辦事就喜歡講關係呢？”

聽到他的這句話，周學農頓時沉默不語起來。

在國家建立的早期，東三省依靠自身豐富的礦產資源和軍工基礎，經濟發展水平領先全國，被稱為共和國的長子。

但進入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國際關係惡化，而東北毗鄰國外，容易受到攻擊，所以國家降低了對東北工業的開發力度，轉而重點進行三線建設，東北地區的戰略地位開始下降。

改革開放後，國家開始大力發展市場經濟，發展熱點由軍事工業轉向民用工業，由重工業轉向輕工業，這使得東北地區進一步被邊緣化。

進入新世紀，國家提出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戰略，但依然沒有扭轉東北發展的頹勢，東三省經濟總量占全國的比重持續下降，在千禧年的時候還有百分之十，現在卻隻有百分之五了。

東北經濟衰退的同時，人口流失問題也在不斷加劇。

江北省從前年開始出現人口淨流出，而且這兩年愈發嚴重。

更不要說東北這邊的上市公司頻繁因為涉嫌違法違規遭受到了法律的嚴懲，這些公司的投資者也損失慘重，也許正是東北係上市公司出現問題的頻率相對較高，打擊了投資者的信心，使得人們不敢輕易購買東北係上市公司的股票。

如此說來，沈青雲的這個說法，好像確實沒什麼問題。

許久之後。

周學農抬起頭，看向沈青雲問道：“你覺得，問題的根源是什麼？”

“啊？”

沈青雲有點意外，但還是開口說道：“這個，我是警察，不是政府乾部啊。”

“警察也是人嘛。”

周學農看向沈青雲，緩緩說道：“你是警察不假，但你也是從小生長在東北的本地人，你覺得有什麼問題，我們政府應該如何改變？”

沈青雲相當意外，沒想到周學農居然問政於自己。

其實這個問題，上輩子沈青雲看到過無數次。

長期以來，東北地區存在的官僚主義、形式主義和關係主義一直為人們所詬病，這些所謂的主義讓新的投資者寸步難行，也讓現存企業的內部不斷腐化墮落。

在市場經濟蓬勃發展的今天，東北隻是靠著老一套，自然跟不上節奏。

要扭轉東三省發展的頹勢，一定要解決根兒上的問題，即創造好的營商環境。

隻有當東北的營商環境真正轉好，優秀的企業和投資者才會將資金和技術帶到東北，振興東北也就不再是空談，而這需要地方政府的斬斷舊思想和老觀念的鎖鏈。

一方麵，政府必須出台規範營商環境建設的條例法規，堅決整治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杜絕靠關係、走後門的現象發生。

另一方麵，政府要繼續推進放管服改革，向服務型政府轉型，簡化企業開辦、投資、貸款的辦理流程和辦理手續，為投資者提供便利。

但是。

這種情況下，沈青雲很清楚，不應該由自己這個外行人來提出。

彆看周學農說的輕鬆，但沈青雲明白，這位周書記怕是要借著自己的手來敲打吳浩東這個市長，來敲打某些濱州市的乾部。

所以。

他是不會上套的！

想到這裡，沈青雲滿臉無辜的說道：“周書記，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就知道，如果我們公安係統能夠多抓捕一些違法犯罪分子，把社會治安搞上去，起碼不管是投資人還是遊客，來到咱們江北省，會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哈哈哈哈！”

周學農聞言，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很清楚沈青雲的意思，看樣子這個小家夥，要比自己想象當中的還聰明。

“你說的倒是沒錯。”

周學農看向沈青雲，平靜的說道：“一個好的營商環境，確實對一個城市的發展有著重要意義，這一點毋庸置疑。”

說到這裡。

周學農看向吳浩東：“浩東同誌，對於那個林中原，你們市政府了解多少？”

“這個……”

吳浩東頓時遲疑了起來。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行了，回去好好查一下吧。”

周學農什麼身份，能夠混到省委常委級彆的領導，無論頭腦還是眼力，那都是出類拔萃的。

隻是淡淡地掃一眼就知道吳浩東肯定不知道答案。

他看向田富國和沈青雲，笑著說道：“這樣吧，就委托省公安廳的同誌，對這個林中原進行一下背景調查。”

說著話。

他又看向眾人，緩緩說道：“另外，關於林中原投資的這個事情，暫時先放一放，確定了他的身份再行動。”

“可是如果他沒問題，我們這樣豈不是怠慢了投資人？”

吳浩東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

“如果他真想跟我們合作，那他不會因為這點事情就離開。”

周學農淡淡地說道：“如果他是個騙子，這種調查恰恰能夠揭穿他的真麵目。”

說完。

這位市委一把手竟然連猶豫都不猶豫，轉身就離開了會議室。

看著周學農的背影，沈青雲若有所思。

果然是省委常委級彆的乾部，今天的這一番動作，不僅僅敲打了吳浩東這個市長，同時還敲打了田富國這邊。

當然。

更重要的是，在全市的這些主要領導麵前，彰顯了他市委一把手的權威。

都說官場到處都是學問，這句話果然是有道理的。

周學農這位一把手離開，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多留，便紛紛起身走人。

吳浩東心情明顯很不好，站起身便徑直離開了這裡。

對他來說，今天原本是找省公安廳興師問罪，結果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心情能愉快才怪。

甚至於。

吳浩東現在隱隱約約的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讓田富國和沈青雲出現在這裡。

看著吳浩東的背影，沈青雲露出一抹冷笑來。

這位市長大人現在雖然很囂張，但他並不知道，已經被範武給出賣了。

或者說。

他也沒想到，當年的一失足，竟然造成了那麼嚴重的後果。

………………

“田副省長，沈廳。”

濱州市副市長兼市公安局在高磊走到沈青雲和田富國的麵前，一臉歉意的說道：“這個事情，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這是肺腑之言，畢竟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工作上的疏忽，不會造成這樣的局麵。

“不用自責嘛。”

田富國笑著說道：“高磊同誌，既然周書記有指示，那你們市公安局就要認真執行省委領導的命令，明白麼？”

“明白，明白。”

高磊聞言一愣神，隨即連忙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沈青雲倒是沒說話，拍了拍高磊的肩膀，便跟著田富國走出了會議室。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自然還是坐一台車。

“怎麼樣，今天的這個事情，你怎麼看？”

田富國笑著對沈青雲問道。

“嗬嗬，借刀殺人而已。”

沈青雲聞言冷笑著說道：“咱們都成了那位周書記手裡的刀子了。”

“是啊。”

田富國點點頭，淡淡地說道：“不光是你我，就連吳浩東自己，也是一把刀。”

聽到這句話，沈青雲沒吭聲。

但不得不承認，田富國其實說的一點錯都沒有。

周學農的手腕非常高明，他用最簡單的方式，把整件事簡單化了。

同時，他也敲打了吳浩東。

“那我們還繼續調查麼？”

沈青雲對田富國不解的問道。

“當然要查了。”

田富國嗬嗬一笑，隨意的說道：“周書記不是說了麼，讓我們深入調查核實林中原的身份。”

頓了頓。

他意味深長的說道：“雖然周書記很聰明，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吳浩東才是最大的問題。”

聽到這句話，沈青雲頓時無聲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