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除南北,考慮東西。”
久未說話的宋紓餘,忽然插了句嘴。
但他的視線,是落在相反方向的,隻給穆青澄留了個側後腦。
好死不死的,江戰在前麵開路,恰好身在宋紓餘的視線之內,他總覺脖頸處涼颼颼的,悄咪咪回頭一看,大人寒霜罩麵,穆師爺渾然未覺,隻顧拿著輿圖,同陸少卿湊在一起研究討論。
江戰頓時有種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感覺,他“咳咳”兩聲,有意拔高音量道:“穆師爺,大人說考慮東路和西路!”
“嗯,我聽見了。”穆青澄隨口應了一句,卻是連頭都沒抬,目光隻在輿圖和羊皮卷上來回流轉。
江戰嘴角抽了抽,這穆師爺不是心大,是真的不解風情啊!
然,他的好心,半分好處都沒撈著,連宋紓餘都給了他一記冷眼警告,他隻能訕訕地回過身,再不敢多管閒事。
“大人!”
倒是穆青澄,忽然主動開口,同宋紓餘說道:“東入口有湖,對應了浮遊;西入口有峭壁,壁上若有懸棺,便對應了羊皮卷上的圖示。陸少卿的意思是,我們兵分兩路,分彆查探東西兩個入口。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宋紓餘側著身子,連個眼神都沒給她,隻道:“穆師爺作主便是。”
瞧他依舊彆扭的模樣,穆青澄暗自歎息,怎麼至今都沒消氣呢?大人平日裡並非小氣之人啊?哎,算了,眼下不是好時機,待閒暇了再想想辦法把人哄回來吧。
“大人,卑職前往西入口,陸少卿前往東入口。哪邊有了消息,及時投放信號彈。”
彙報完畢,穆青澄有條不紊的作出安排:“段捕頭,你對地形了解甚多,你隨陸少卿一組;江捕頭,你隨我一起。”
“是!”兩名捕頭齊聲應道。
陸詢微微頷首,“我們現今不知東西相距多遠,實地跑一趟,證實一下浮遊和白鷺是否流於詩句表麵。”
“西邊多峭壁,不好出行,幾乎無人進入,顯然也符合神墨村的隱蔽性特點。”穆青澄十分讚同,“雖然我傾向於西入口,但是,浮遊飛白鷺,也定然有它的道理。興許,東西兩處入口,會有什麼關聯呢?”
陸詢叮囑道:“穆師爺,千萬注意安全。若有異常,隨時派人過來傳信。”
“嗯。陸少卿病體剛愈,兀自珍重。如遇危險,切莫逞強,及時發信號彈告之我,儘量不要動用內力,免得加重心脈疾症。”穆青澄亦是殷殷囑咐,關懷之意,十分明顯。
見狀,一眾捕快麵上均露出吃驚的表情,穆師爺不是同他們大人親密嗎?幾時換成陸少卿了?
宋紓餘一鞭子抽在馬尾上,朝著大荒山西邊疾馳而去!
“大人!”
江戰驚呼,即刻率領一隊捕快,駕馬追隨!
穆青澄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好像又惹宋紓餘生氣了!
陸詢深深歎了一氣,“我走了。”
語罷,便調轉馬頭,往東而去!
段千重朝穆青澄拱手拜彆,而後率人離開!
剩下穆青澄一人,惆悵之間,眼見宋紓餘的身影,幾乎快要消失在視線裡了,她揮動馬鞭,急忙追趕!
行了三四裡路,抵達西山入口處。
竟見長達百丈的懸崖峭壁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棺材,江戰粗略的數了一番,足有五十多副懸棺!
宋紓餘吩咐道:“把人散開,到處看看。”
“是,大人!”江戰領命。
馬蹄聲由遠及近。
眾人尋聲望去,是穆青澄追來了。
然而,宋紓餘隻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他俊容緊繃,薄唇緊抿,氣壓依舊低沉駭人。
江戰識時務的,趕忙帶著手下去辦差,遠離這兩個是非人。
穆青澄抵近,翻身下馬,將馬栓在就近的樹乾上。而後,細細打量周遭環境,並拿出羊皮卷進行對照。
身邊的男子,身姿挺拔,不動如鐘,仿佛沒看見她這個人似的,目不斜視,沉默不言。
穆青澄不禁蹙眉,她是捅了馬蜂窩了嗎?有必要人前人後都給她擺臉色嗎?
這般一想,穆青澄也來了氣,她解下馬背上的水壺,仰頭灌了一大口,然後足下一縱,飛到了樹上。
居高可望遠,可窺全貌。
懸崖之下,開闊地約莫有五六丈寬,並不平整,懸崖對麵全是樹,榆樹最多,還夾雜著不少白楊樹和香樟樹。
崖壁上的懸棺,高低錯落,有大有小,有風化破損的舊棺,也有漆麵未褪的新棺。而懸棺的形狀,亦有不同。有船形棺,也有長方形棺。
穆青澄再看手中的羊皮卷,上麵所畫的樹,指的是哪株呢?樹上標了一個三角形狀的記號,難道……
心念一動,她飛落下來,揚聲喚道:“江捕頭!”
江戰聽聞,迅速奔過來,“穆師爺,有何吩咐?”
“你們尋找線索的時候,若發現哪棵樹被作了記號,即刻來報!”
“是!”
江戰離去時,沒忍住熊熊的八卦之心,又偷看了眼宋紓餘,但見宋紓餘的臉色沒有半分好轉,他便歎著氣走人了。
穆青澄沒功夫搭理宋紓餘,他愛生氣,便生個夠吧,總有消氣的時候。
然,手中的羊皮卷,忽然被一隻大手粗暴地搶奪走了!
穆青澄看了看空落落的雙手,再扭頭看向身旁的男子,嘴角微微抽動,有意冷著嗓音道:“大人想看,支會一聲,卑職自會奉上,又何必打劫呢?”
宋紓餘默不作聲,眸子盯著羊皮卷好一會兒,才語氣冷漠的開口道:“穆師爺若對本官不滿,儘可去找陸少卿。”
聞言,穆青澄直接被氣笑了,“宋紓餘,你沒完了是吧?行,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你把話說清楚,你讓我去找陸詢,是單純為了公事,還是說,你要同我斷情,讓我轉嫁陸詢?”
宋紓餘猛地看向她,白皙的俊容,因為陡然而升的怒氣,透出不正常的紅,他死死地盯著她,從牙關裡迸出幾個字:“你再說一遍!”
“我……我說什麼?不是該你來說嗎?”穆青澄懵在了當場,感覺莫名其妙。
宋紓餘氣息急喘,“若我提出斷情,你便會嫁給陸詢,是嗎?”
穆青澄一時無言,她沒想過這個問題,或者說,在陸詢詐死後,她便沒有再考慮過成婚的問題了。隻是後來遇上了宋紓餘,在他鍥而不舍的追求下,她對他動了心,才又對婚姻有了憧憬。
可她的沉默,落在宋紓餘眼裡,無疑代表了默認,他眼尾泛紅,滿目悲傷,“所以,你並非是堅定地選擇了我,你給自己一直留有後路!穆青澄,我就這麼不值得你賭上餘生嗎?”
“我……”
宋紓餘扔下羊皮卷,大步離去。
穆青澄張大的嘴巴,緩緩閉合,她怔怔地望著宋紓餘落寞的背影,腦子裡一遍遍問自己,她是怎麼回事兒?她到底乾了什麼啊,怎麼和好不成,反倒把人越推越遠了呢?
談情說愛這種事情,真的是太麻煩了!
她和陸詢在一個家裡長大,婚約隻是父親口頭一說,她和陸詢該怎麼相處還是怎麼相處,加上她整日忙著驗屍查案,連聽戲看話本的時間都沒有,根本不懂得如何與男子談情。
宋紓餘是第一個。
她委實沒有多少經驗啊!
不行,待回了衙門,她得找白知知討教討教!
“穆師爺!”
“哎,大人!”
江戰跑來稟報情況,可兩位上司,一個離一個八丈遠,他該報給誰?
宋紓餘不理睬,一個人垂著頭,在樹木和崖壁之間的雜草叢裡走來走去。
穆青澄隻好收起淩亂的思緒,撿起羊皮卷,招呼江戰過來,“怎麼了?”
“穆師爺,發現了一條上山的路。但陡峭至極,一般人很難攀爬上去。”江戰說著,伸手又指向樹木,“還有,在路的旁邊,我們發現樹上有空心圓,還有方塊和叉號。”
穆青澄一凜,“我去看看。”
她快走幾步,又忽地慢下步子,低聲道:“江捕頭,你多留心大人,盯著點兒,彆讓大人落單。”
“我盯著有什麼用啊?”江戰咂了咂嘴,附耳穆青澄,道:“穆師爺,你還是哄哄大人吧。大人跟你鬨彆扭的事兒,兄弟們都看出來了,都以為你移情陸少卿了呢。”
穆青澄大窘,“不許胡說!”
“沒胡說,是用眼睛看的。”江戰憋著笑,斜眼瞅向遠處的宋紓餘,由衷的說道:“雖然陸少卿也很好,但愛屋及烏,大夥兒還是希望穆師爺能與大人修成正果。”
穆青澄臉熱耳赤,“你們真是閒的,快點兒乾活去!”
“穆師爺不把大人哄好,氣氛這麼沉重,兄弟們戰戰兢兢,哪兒能乾得好差事啊?”
江戰扔下一句調侃之言,轉頭就跑。
穆青澄氣紅了小臉,她偏不哄!
至少,現在不哄,教他好好冷靜冷靜!
她快步走過去,果然見那條路蜿蜒向上,寬不過二尺,幾乎是垂直於崖壁,堪稱天塹之途!
而從路麵的痕跡來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她再去檢查那些樹木,將標誌了同一記號的樹木記錄下來,發現榆樹是用叉號表示的,白楊樹是方塊,香樟樹是空心圓。
但是,沒有三角形狀!
可羊皮卷上的樹,分明被標記了三角形狀!
穆青澄略一思忖,指著羊皮卷道:“江捕頭,擴大範圍,著重找這棵樹!”
江戰點了點頭,跟捕快們交待了一番。
穆青澄忽而發現一件事,羊皮卷上的樹和牛頭,都被標記了三角形狀,那一排懸棺當中,空心圓、方塊和叉號的標記很多,但被標記了三角形狀的,隻有一具懸棺!
所以,找到帶有三角形狀的這三種事物,便是打開神墨村的入口!
可牛頭上哪兒去找呢?
她環顧四野,沒有看到任何一個東西,是與牛相關的!
穆青澄沿著崖壁下方行走,幾番抬目望向那些懸棺,她略作思索,運起輕功,飛上崖壁,落在了一具棺材的蓋板上!
江戰及一眾捕快震驚不已!
穆師爺的輕功,遽然如此之高?
但……但是踩人棺材板,不合適吧?
然,穆青澄踩了不止一具棺材板,她挨個踩過去,檢查標記,一連檢查了十幾具,奇怪的是,竟然沒有發現任何標記!
不對,王如花是個不會武功的平常婦人,根本攀不上崖壁,如何作標記?那她為何要給羊皮卷上的懸棺畫上各種標記呢?
正在思考間,崖壁下的宋紓餘,突然一腳踩空!
而他踩中的竟是塊石板,隨著石板翻轉,無數條毒蛇,竟從石板下撲騰著飛了出來!
宋紓餘大驚,匆忙收腳,向後一翻!
可是,終究是遲了半步,腳踝驟然一痛!
宋紓餘整個人向後摔去!
“大人——”
江戰等人的注意力,原本在穆青澄身上,待發覺不對,慌忙拔刀衝了過去!
宋紓餘沒有攜帶武器,摔落之際,群蛇撲麵而來,情急之下,他隻能揮動寬袖抵擋群蛇的攻擊!
一隻手臂,及時環住了他的腰身!
同時,一條長鞭,裹挾著淩厲的勁風,甩向群蛇!
隨著撲在前頭的蛇,被抽死掉落在地,穆青澄帶著宋紓餘疾速後撤!
江戰和捕快們,竭力砍蛇,可石板下麵源源不斷的有蛇爬出來,情況十分危急!
宋紓餘提著一口氣,吹了一記口哨!
很快,宋離和暗衛從天而降!
宋離沉著令道:“蛇怕火,用火攻!”
穆青澄尚算冷靜,她架起宋紓餘的手臂,將他帶到了崖壁下。然而,當她看到宋紓餘麵色發青,明顯中了蛇毒,當即慌了神兒!
“咬在了哪兒?”她問出口的話語,帶著明顯的抖顫。
宋紓餘靠坐在石壁前,氣息紊亂道:“右腳踝。青澄,那些蛇有巨毒,你……你快砍下我的小腿,阻斷蛇毒蔓延!”
“不行!”穆青澄臉色大變,“砍了腿,你日後就是殘廢了!”
宋紓餘闔了闔目,語調裡浸著深深的痛苦和無奈,“不斷腿,我就沒命了。青澄,你若是為我好,便按照我說得去做。往後,你我隻是大人和師爺的關係,你嫁給陸詢吧,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