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
夜色深濃。
廡房小院的房簷下,兩盞風燈微微輕晃。
臨窗的幾案前,穆青澄挑燈閱讀案卷。
宋紓餘拎著食盒急步而來,卻在院門外慢下了步子,他不甚放心的又檢查了一番,確保一切正常,方才從容地跨進門檻兒。
隱匿在房頂的暗衛,看清楚來人後,隔空拱手施禮,宋紓餘做了個手勢,示意暗衛暫時消失。
抬手叩門,一長兩短,是他專屬的暗號。
門開,穆青澄身穿寢衣,肩上披著外衫,她手指攏著衣領,麵色平靜的問道:“這麼晚了,大人親自過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宋紓餘愣住,她的表情,既不像是生氣,也看不出歡喜,加上她隻開了半扇門,且用身體遮擋著,似乎沒有請他入內的意思!
“青澄你……”他呼吸一滯,俊容慌張,“你在疏遠我?”
穆青澄抿抿唇,“沒有。”
“你有!”
宋紓餘語氣肯定,他試探著去勾她的手指,可尚未碰到,她便移開了手,神色略有不耐的說道:“時辰已晚,我困了,大人回去休息吧。”
“青澄,你怎麼了?”宋紓餘頓急,他提起食盒,獻寶似的道:“我剛從國公府回來,給你帶了點心和糖葫蘆,你讓我進去,可以嗎?若是我犯了錯,你直接告訴我,我肯定改正,不讓你生氣!”
穆青澄的目光落在他抓著食盒的手上,卻是微微一緊,“大人當真願意知錯就改?”
“願意!”宋紓餘點頭如搗蒜,眸子裡盛滿小心翼翼,“夫人肯給機會,為夫哪有不順著台階下的道理?”
穆青澄臉龐一熱,故作的冷淡,再難維持下去,眉宇間浮上抹無奈,“請大人將口無遮攔的毛病一並改了!”
“哦。”宋紓餘不情不願的應了一聲。
穆青澄轉身回房。
宋紓餘趕緊跟進去,關門落栓,將食盒放在幾案上,從中端出四碟點心,一碟糖葫蘆,以及一盅鴿子湯。
他撚起一塊合意餅,送到穆青澄嘴邊,墨瞳炯亮,“青澄,都是你喜歡的口味,你嘗嘗看。”
穆青澄頓了頓,才張口吃下。
他滿眼期待,追著問:“怎麼樣?好不好吃?”
穆青澄點了點頭。
宋紓餘又立刻將百果糕喂給她,接著是八寶百合金銀卷、綠皮蝦餃,一塊接一塊,堵得穆青澄都騰不出嘴巴說話。
“大人……”
她努力發出了含糊的音,一勺鴿子湯卻又到了嘴邊,宋紓餘道:“趁熱吃,涼了會傷胃的。”
穆青澄無奈,隻能做個聽話的小孩兒,滿足他的體貼之心。
糖葫蘆是兩個人一起吃的。
宋紓餘明明吃不了酸物,但是為了同食的浪漫,他硬生生的吻上她,從她口中吃掉了山楂。
穆青澄的臉,不比糖葫蘆的顏色淺,她羞赧地捏起拳頭想捶他,可因著某個猜想,又暗暗鬆了五指。
她執起他的右手,言語溫柔的詢問:“究竟是怎樣凶殘的刺客,連宋離和暗衛都對付不了,需要你親自出手?”
宋紓餘一怔,方才注意到他的手掌心多了幾道細小的傷痕!
他不禁暗叫糟糕,應該是他毆打宋紓言和宋紓慎的時候,被金疙瘩無意劃傷的,真是百密一疏,明明已經仔細的做了檢查,竟還是瞞不過她的火眼金睛!
“沒有刺客,是不小心被樹枝劃傷了。”
宋紓餘努力堆砌笑容,下意識的想要抽回手,穆青澄眉眼一沉,“剛剛怎麼說來著?不知錯,不改錯,謊話連篇?”
“對不起!”宋紓餘倏然挺直了脊背,“是我自己傷的,我不該騙你。”
穆青澄當即變了臉色,“你又傷害自個兒?宋紓餘,你不是答應過我,遇到釋懷不了的壞情緒,一定會跟我講,絕不再做自虐之事嗎?”
她激動地扒起他的袖子,察看他的胳膊,左臂不見傷口,便去檢查右臂,滿心滿眼,隻剩下了心痛和焦急。
宋紓餘如鯁在喉。
“究竟傷哪兒了?”
兩條胳膊都沒有新傷,而他雙目泛紅,亦不肯回答,穆青澄不禁生出了冷汗,她當即動手去解他腰間的玉帶!
此舉,倒是驚得宋紓餘有了動作,他慌忙按住穆青澄的手,“不用檢查,我身上沒有傷口!”
然,落在穆青澄眼裡,反而是欲蓋彌彰的意思,她定定看著他,眼神堅決,“我必須親眼見證!”
宋紓餘咽了咽唾沫,俊臉浮上羞澀,“青澄,祖母剛剛告誡過我,不能私相授受,要保護你的名節。所以,待我們洞房花燭的時候,你再……”
“閉嘴!”穆青澄羞惱不已,“有什麼可遮掩的?我又不是沒見過男子軀體,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我……”宋紓餘氣懵了,“你見過的是男屍,是死人,我是活的,大活人!”
他越阻攔,穆青澄越覺得他在說謊,正要強行動手,宋紓餘突然反手一扣,將她拽入懷中,圈著她的腰身坐在他腿上,喟歎道:“青澄,這件事情,我可以解釋的,你彆著急,好不好?”
“行,你說,若敢騙我半個字,我饒不了你!”穆青澄難得露出了凶狠的一麵。
宋紓餘嚇了一跳,這還是他那個溫柔知意的準夫人嗎?這下完了,他懼內一事,板上釘釘了!
“快說!”
“是!”
宋紓餘隻好將今夜之事全盤托出,但他隱去了宋氏兄弟辱罵穆青澄,被自己瘋打一事,至於掌心的傷痕,他尋了個借口,“那兩個畜生想反抗,我攔了一下,結果不小心劃傷了。”
“是嗎?”穆青澄眉眼未動。
宋紓餘心虛的應了一聲,“是。”
穆青澄心裡暗罵,這個傻子,不知道自己的話漏洞百出嗎?到了這一刻,即便他不說實話,她也猜到了原因。
起身,從櫃子裡拿來藥箱,仔細為他上藥,臨了,還是忍不住叮囑道:“大人,悠悠眾口,能堵幾人?沒必要動氣的,我不在乎。”頓了頓,她又添加了一句,“我在乎的是,大人是否會受傷,哪怕隻是幾處劃痕,我心裡也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