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蛟說了這麼多遍,他都沒有聽到，謝蘊不會被九頭蛇打出內傷了吧？

蛟頗為嚴肅，這並不是一件小事,本蛟令人防不勝防的獵殺手段是蛟毒，誰知道九頭蛇的是什麼？

謝蘊既是本蛟化龍的階梯,又是能被本蛟信任的人類，他不能出事。

蛟蹭一下揚起蛟頭,漆黑碩大的蛟頭上碧綠眼睛滿是專注，朝謝蘊的脖子、耳朵處探去。

蛟類冰涼的氣息掃在謝蘊頸側,白皙的脖子在瞬間染上一片嫣紅。

“小蛟。”謝蘊輕輕按住蛟頭,阻止她。

蛟睜大眼睛望著他。

謝蘊看著那雙澄澈的綠眸,小蛟和自己相處時,總這樣天真無邪。她能毫不避諱地在自己脖子、耳垂上蹭來蹭去，單純爛漫，沒其餘任何雜念。

謝蘊之前也很喜歡小蛟這樣信任自己，可今日,他心中卻像彌漫著一股鬱氣。

“真是要笑死本王！她根本沒有把你當男人看吧！”

小蛟的確從不避諱他,卻又從沒有對韓子清那樣的態度。

謝蘊本清靜的眼裡曉霧如雲,星河翻轉，蛟一直盯著他，嘶——謝蘊怎麼了？

謝蘊並不想被韓子清挑撥離間,他和小蛟一路走來，風雨同舟，曆經幾次生死，感情深厚早該不懼挑撥。

謝蘊有心想走出心裡的怪圈，輕聲問：“小蛟，你喜歡我嗎？”

“主人！小蛟當然喜歡你了！”蛟瞳孔瞬間變細,氣得漆黑的尾巴尖在地上狠狠甩了兩下，果然，本蛟就知道，一定是那條破九頭蛇給謝蘊說了什麼，意圖挑撥離間，讓本蛟被趕出蓬萊仙宗。

從此，本蛟淒涼流落在外，他正好派出凶獸把本蛟抓回去剖腹取丹！

本蛟這樣機智的蛟，怎麼會讓他得逞？！

蛟瞬間舌燦蓮花，一頭鑽進謝蘊胸膛，把他的衣服全給蹭亂：“主人，小蛟發誓，你是小蛟最喜歡的人類。如果小蛟這句話有撒謊的話。”蛟轉轉眼眸，到底舍不得用不能化龍來發誓：“就讓小蛟以後沒有一塊靈石、一顆丹藥吃。”

謝蘊忍俊不禁，這對小蛟來說的確是很重的誓言。

他伸手捂在蛟嘴上：“小蛟以後不許說這樣的話，修仙之人言出法隨，如若哪裡出了差錯，應驗誓言會是很大的麻煩。”

謝蘊施法，打碎蛟剛才說出的因果。幸好這句誓言連著他，否則連他也無法打碎。

這麼恐怖的嗎？

蛟一愣，看起來沒想到那種嚴重的後果，但她一甩頭：“本蛟沒有撒謊，才不會應驗誓言！”

嘶——以後本蛟再也不發誓了，真假全部不發，蛟這樣的生物，根本不願意被誓言連累。

從小蛟到自稱本蛟，謝蘊根本沒懷疑過小蛟這句話的真假。

他隻是在反思自己。

小蛟對他的喜歡和珍視，謝蘊從一開始就知道。那麼，現在他到底在難受什麼？

謝蘊深思清明，此刻心中清晰認識到：他在難受小蛟對他的喜歡，不是他心底想要得到的喜歡。

小蛟越依賴、信任他，將他看作主人、朋友，便離真正的喜歡越來越遠。

什麼時候起自己有了這種妄念？謝蘊知道不是小蛟的錯，他們本該相處出直擊之清、朋友之義，是他無故起了這樣的妄念。他有此念頭，小蛟沒有，說出來也不過是徒勞……

謝蘊向來無波的心神瞬間翻湧，心中一痛，他身上的傷口裂開，鮮血沁出雪色白衣，蛟聞到血味：“主人！”

怎麼剛才她隻聞到九頭蛇的血味，沒聞到謝蘊身上的血味？

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開謝蘊胸口上的衣服——他胸口全是新鮮傷痕，縱橫交錯，看起來十分猙獰。

“小蛟，我沒事。”謝蘊立刻從思緒中回過神來，重新在自己傷口上覆滿仙靈力，那些傷口全部不再往外滲血，連血味也被掩蓋。

嘶——蛟震驚地看著謝蘊這個樣子，以蛟的眼力，這些傷勢隻按照這種處理，最多使得不再往外滲血，但是鑽心的疼痛一點少不了。

在這種情況下，費力讓傷口不再流血，其實更傷精力。

“主人，當時你為什麼要單獨和他打？”蛟不解道，“九頭蛇妖力磅礴，不知道活了多少萬年……”

謝蘊要是和蓬萊宗主一起群毆九頭蛇就好了。

“他傷得更重。”謝蘊道，“我領悟的萬道本源，並不以修煉時長的多少而論勝負，小蛟。”

謝蘊看著蛟澄澈的綠眸中有擔心、不解，全是簡單的情感，唯獨沒有哪怕複雜一點的曖昧和愛意。

他雪目一斂，壓下那種翻湧的情感。

謝蘊撫摸蛟頭，寬她的心：“小蛟不必擔心我，用師尊的話來說，我自小少欲，疼痛和焦躁也是欲的一種，所以，其實我感受不到太多疼，也不會疼到難受。”

難怪謝蘊會選擇忍痛做這麼複雜的止血之法。

嘶——這麼神奇的嗎？

蛟想，要是本蛟也和謝蘊一樣就好了。謝蘊從小就不吃飯，要是本蛟也這樣，本蛟之前經過不毛之地時也就不會餓肚子。

不過，蛟又甩甩頭，那些靈魚靈肉多麼好吃，不吃才是本蛟的損失！

蛟見謝蘊傷勢頗重，想了想，拿出四塊水行寶玉，水行寶玉上最溫和精純的本源靈力對治療有奇效，她大方地從四塊寶玉中劃拉兩塊出去：“主人，給你這個。”

四截斷裂的腰帶擺在謝蘊眼前，腰帶上的布料暗紋，赫然和韓子清身上的一模一樣。

謝蘊登時想起韓子清所說：她親手抽走本王四條腰帶。

謝蘊知道小蛟抽走腰帶，是為了要上麵的寶玉，但他想到他從回溯裡看到的小蛟表情，韓子清的話音猶在耳：

她哪怕是利用本王，也認為對本王是男女之愛的利用，對你？

謝蘊心中一翻攪，心中結實一痛，傷口再度迸裂開，疼白了臉。

嘶——不是說不痛嗎？果然，哪怕是最清心寡欲的仙人，偶爾也會有吹牛的時候。

蛟揮舞四截腰帶：“主人，這上麵的寶玉能治……”

“小蛟，我不要。”謝蘊一點不想看到那四截腰帶。

蛟還是第一次碰見謝蘊這麼斬釘截鐵的拒絕自己，綠眸幽幽，蛟臉拉長。蛟警覺起來，九頭蛇那張破嘴到底說了什麼？

蛟故意道：“主人，你是不是對小蛟有意見了？覺得小蛟心狠手辣？”

嘶……要是謝蘊敢說一句是，本蛟就一口……

“沒有。”謝蘊溫聲：“小蛟哪怕殺了他，我也覺得小蛟做得對。小蛟，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溫和。”

謝蘊誅邪蕩魔，他隻是堅持正道，正道若要勝邪道，也要俱備雷霆之威，心慈手軟隻會壞事。

“那你怎麼不要這兩塊寶玉？”蛟肉痛地再劃拉出去一塊，“再給你一塊？但主人回去要多給我丹藥。”

謝蘊不想看到那四截腰帶，也不想讓小蛟誤會。如果按照他的本心，他更想將那四塊寶玉全部毀去，可想也知道，那樣做不僅不尊重小蛟，更會讓小蛟同他生氣。

謝蘊隻能讓自己不看：“水行寶玉與我不相符合，給我用隻是浪費。”

哦——

蛟想到謝蘊的劍法至冰至雷，立刻被說服。

“師弟，前麵出事了。”道藏金仙本在平複和四位妖聖戰鬥出的傷勢，見到前麵的靈光，猛然起身奔過去。

蛟秉承著財不外露的想法，唰一聲把水行寶玉全部收起來。

“小蛟，我們去看看。”

一人一蛟跟過去。

隨著韓子清的離開，妖邸完全消失，裡麵的妖也全部消失不見。蓬萊仙宗一行人站在一片空曠的地上。

蓬萊宗主懷裡抱著一名女仙，正是驚寒仙子。

蛟目光一亮，嘶——本蛟這次救下驚寒仙子，肯定會再得到好多好東西，蛟頭喜悅發顫，開心地想要衝過去。

然而，蛟驚訝地看著驚寒仙子體內不斷滲出仙靈力，柳絮一樣飄飄揚揚，消散在天地間，驚寒仙子像乾枯的花一樣，氣息越來越弱。

這是要死了？

蛟見過許多人、獸死，死之前，他們身上都彌漫著這種悲傷的氣味。嘶——這種時候本蛟還是彆過去了。蛟倒退幾步，蛟背貼在謝蘊身上。

“你來了……”驚寒仙子卻發現了蛟，她費力地轉頭看著她，不知怎麼回事，她居然從蛟的臉上看出緊張。

明明是一隻這麼黑的蛟，隻有眼睛是綠色，為什麼表情這麼生動？難怪蘊微元君也這麼喜歡她，驚寒仙子也覺得好看。

驚寒道：“你不用緊張，我現在死去，對我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

她露出一個帶淚的笑，如釋重負一樣輕鬆：“我這一生，自毀道心，讓自己蒙羞。為他人所辱，令宗門蒙羞。我父親是個英雄，我卻是個沒用之人，令父親蒙羞。”

道藏金仙等人知道驚寒的遭遇，頗為不忍地靜默。

蓬萊宗主老淚橫流，在這一刻，他隻是一個父親。仙靈力不要錢地渡入驚寒仙子體內，驚寒仙子卻一點也儲存不住，她的丹，碎了。

蓬萊宗主施法，無力挽回空中的仙靈力，蒼老道：“你沒有令宗門蒙羞，我們蓬萊，匡扶濟世，你下山曆練時匡扶弱者，你沒有令宗門蒙羞，更沒有令我蒙羞，驚寒，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可是，我站不起來了，父親。”驚寒仙子道，和韓子清的愛恨如刀子一樣無時無刻不在她心裡攪動，她站不起來再學道。

“小時候，父親教我，學法過程中艱難險阻本就正常，被打倒隻要站起來就能再過去，父親，我現在正是站不起來了。這樣死去，我很開心，我終於做了一件正確的事。”

她笑得再吐出幾口血，美目看著蛟：“你救我時，我好擔心連累你。你被韓子清他們堵在屋裡，我很想回去和你一起，但我不能。我用最快的速度往外麵走，我想隻有蓬萊才能救你，隻有我才能把這個消息告知蓬萊。”

“那裡的迷宮錯綜複雜，我差一點沒有走出來，我很擔心，你救我，我反而害你，那我豈不是還要在道義上蒙羞？”

所以，她使用了自己剩下的一半內丹，滿身是血，終於走出去。

“我、很感謝你。”驚寒仙子對緊張到貼在謝蘊身上的蛟道：“正因為有你，我才做了和韓子清在一起後的唯一一件正確的事。現在讓我死去，我的心裡終於能夠平靜下來。”

嘶——所有人都看著阿嫵。

蛟被這麼多目光掃射，不知道說什麼，蛟這樣的頂尖猛獸，彆人的愛恨悲歡她根本理解不了。

蛟想了想，垂下蛟頭：“不用謝……”

說完趕緊躲到謝蘊身後，嘶——這種悲傷的時候，本蛟這個回答不會被打吧？但本蛟要是裝哭的話，她和驚寒仙子不大熟悉，一旦被人發現過於虛偽，豈不是更令人生氣？

謝蘊擋在蛟前麵，讓她更安心。

驚寒仙子笑了笑，滿是輕鬆。真好，這樣美好的景象，曾經她也擁有過，可那個人不過是騙她。

一場虛幻的美夢，讓她陷落、死去。

“父親，我死後，請您不要尋我的魂魄，再讓我回蓬萊。”她目光中含著破碎的笑，“如果有來世，我想在凡人多的地方，要麼曆經磨難靠自己走上仙道，要麼追求俗世的幸福。”

她笑著笑著，眼淚流出：“這裡，太痛了，我不想回來。”

蓬萊宗主泣不成聲，隻能道：“好、好。”

驚寒仙子慢慢閉上眼睛，她記得她成仙時，降雷三十六道，父親替她擋下二十道，她承受十六道。

成仙雷劫幾乎削平五六座山峰，走獸飛禽俱嚎。

她能承受成仙之劫，卻渡不過情劫。

韓子清……

驚寒仙子眼角滑落一點淚，她無法殺他，無法讓他體會到和她一樣的痛苦。

她寧願用自己永生永世不登仙途詛咒他，此生永不能得到所愛，被所愛欺騙、玩弄、若即若離，一如她！

轟一聲。

驚寒仙子的身體慢慢成冰，碎裂成冰晶一樣，消失在眾人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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