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邢如意又好氣又好笑。

怎麼憑空又多個爺爺？

哪塊雲彩裡掉出來的？

要不要孝順他？

奶奶的，那會浪費不少糧食。

跟他沒有一點感情，老子憑啥養活他？

王少誌卻顯得很激動，這邊看看，那邊瞧瞧，不住感歎。

“疙瘩嶺的變化真大！神仙居所，神仙居所啊……！”

六十年的時間滄海桑田。

當初王少誌離開的時候，山村非常貧窮。

三個村子才幾十戶人家。

乾旱，少雨，貧瘠，田地根本沒收成。

碰到災荒年，整條街的人都會出門去討飯。

那時候山裡也沒路，一條狹窄的小道歪歪扭扭，高低不平。

現在卻是一眼看不到頭的肥沃良田。

一層層梯田上種滿果樹跟蔬菜。

不遠處的山梁上，桃花梨花競相開放。

新蔬菜開始種植了，一水的機械化。

年產的糧食怎麼都吃不完。

低矮的草房消失不見，換上的是一棟棟小洋樓。

家家戶戶有汽車，街道又寬敞又乾淨。

四周的綠化也很漂亮。

老人一邊走一邊流淚，好像在夢境裡一樣。

好不容易進去村子，邢如意將他帶進自己家。

首先他是村長，又是董事長，上麵來人就該他招待。

再說這是桂花的爺爺。

老人等於回家了。

推開門，邢如意就衝廚房裡呼喊。

“桂花，你爺爺回來了……！”

桂花正在廚房裡做飯，一句話不要緊，當啷！手裡的勺子掉在地上。

看到她的第一眼，王少誌也哆嗦一下。

忍不住脫口而出：“秀兒……！”

秀兒是桂花奶奶的名字。

他已經快六十年沒叫過了。

桂花跟奶奶長得很像，影影綽綽，王少誌從孫女的身上看到了妻子當年的身影。

桂花衝他微微一笑：“爺爺，我不是秀兒，是桂花啊，您的孫女……。”

女人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咋辦。

從前，隻聽說有個爺爺。

不僅她沒見過，爹活著的時候也沒見過。

奶奶剛剛懷上父親，爺爺就走了。

幾十年杳無消息，全家人都以為他犧牲在了戰場上。

現在忽然掉下來，誰不懵逼？

“桂花，爺爺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爹你娘，更對不起你奶啊，爺爺回來贖罪了……！”

撲通！王少誌又跪了下去，老淚縱橫。

桂花嚇得不輕，渾身一抖，趕緊來攙扶他。

“哎呀爺爺，不可！您是俺親爺啊……咋能跟我下跪！”

邢如意跟桂花都知道王少誌下跪的原因。

虧心啊……。

六十年的時間，乾嘛去了？

就算抗戰的時候負傷，那勝利以後呢？

建國以後呢？

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他在哪兒？

開放前，他又在那兒？

如果能早一天回來，或許奶奶和爹就不會死。

那時候窮啊，買藥的錢都沒有。

村裡唯一的老中醫，邢貴發也給整死了。

懂點醫術的邢建民帶著兒子遠走他鄉。

桂花怎麼都忘不掉奶奶臨死前的眼神。

死死盯著山道，一雙乾癟的老手遙遙伸出。

好像要抓住爺爺的靈魂。

可直到她閉眼入土，爺爺都沒回來瞅一眼。

現在，你回來乾啥？

王少誌又是哇哇一陣痛哭，泣不成聲。

邢如意趕緊勸：“爺爺，彆哭了，這是咱家啊，你喜歡吃啥，我讓桂花給你做。”

老人再次擦擦眼淚：“我喜歡吃擀麵條，已經六十年沒吃過秀兒擀的麵條了。”

桂花立刻說：“爺，您坐，俺去幫您擀。”

“要用紅薯麵，雜交麵，擀出來的才好吃。”

桂花一聽發愁了。

紅薯麵，雜交麵，那是困難時期才有的東西。

從前窮，就把紅薯磨成麵，雜豆磨成麵。

現在日子好了，紅薯麵跟雜豆麵找不到了。

桂花隻能用白麵。

她還磕八個荷包蛋，來招待爺爺。

王德林跟趙大栓沒走，在旁邊相陪。

麵條煮好，端上來，王少誌慢慢挑起。

他發現一切都不一樣了。

山不一樣，水不一樣，人不一樣，麵條不一樣。

再也找不到六十年前的那種感覺。

睹物思人，眼淚就再次吧嗒吧嗒滾落下來。

王德林說：“少誌叔，您彆光哭，吃啊，現在不缺糧食了。

家家有存糧，有花不完的錢，這都要感謝你那孫女婿。

如意帶著大家夥致富，錢多到花不完。”

“如意這孩子……乖啊。”王少誌說。

“爺爺，您現在住哪兒？從前是乾什麼工作的？”邢如意問。

“我住在北戴河，一家療養院裡，從前一直帶兵。

當過師長，軍長，司令員，退休後職位是副國級……！”

“啥？副國級乾部？臥槽！”

邢如意嚇得差點跳起來。

他不知道是驚是喜。

驚的是，桂花的爺爺竟然是大官。

喜的是，如果有爺爺撐腰，那還怕什麼小凱爹？

副國級比正部級大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老子還移什麼民？轉移什麼資產？

生意還會越做越大。

邢如意按捺著內心的驚喜，樂得眉開眼笑。

老人的飯量不大，隻吃半碗麵條就飽了。

然後拉著桂花，愛不釋手。

桂花都被看得害羞了。

“妮兒，你跟你奶奶好像，你奶年輕的時候，也是這麼漂亮。”

桂花說：“爺，您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明天到奶奶墳上看看吧，她臨死都在念叨您。”

“好，明天我去祭拜你的奶奶，今晚我要住在這裡。”

“爺，俺去給您收拾屋子。”桂花趕緊站起身。

“不！我到邢家老宅去睡，還睡從前的老炕，我要重溫跟少爺在一起的日子。”

邢如意嚇一跳，趕緊說：“不行啊爺爺，我爺爺死去很久，老宅子都塌了。”

“那我也要去！我已經六十年沒見過少爺了。”

邢如意根本拗不過他，隻好安排徐勇把自家從前的老宅收拾一下。

邢家老宅從前很大，有好多房子。

後來被人推倒不少。

僅有的兩間，邢如意當初住過，裡麵很破舊。

徐勇帶人打掃一下，王少誌當晚就住了進去。

深夜，邢如意躺在這邊炕上，抱著桂花，心裡感慨不已。

“桂花，咱們不用逃了，你爺爺回來了。

副國級乾部啊，牛逼格拉斯！

修理小凱爹，那是手到擒來。”

桂花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樣子冷若冰霜。

“老公，明天你送爺爺走吧。”

“為啥啊？”

“我不能原諒他，爹不能原諒他，奶奶更不會原諒他。

他本就不該回來！當初，我們全家都以為他死了！

那完全是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