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憶(1 / 1)

偧驚雷撕開了濃墨般的黑夜,雨箭裹挾著腐葉的氣息穿透羅裳。

女子踉蹌奔跑著,繡鞋早被荊棘割裂,衣襟處的血水也被雨水洗刷乾淨,隻剩狼狽依舊。

“彆回頭。”

她死死咬著嘴唇,腳步不敢稍緩,耳中隻有不知從何而來的警示聲催促她不能停下來。

腳下一空,她來不及有所反應,順勢不停翻滾,後腦與青岩相擊的刹那,似在眼前爆發出了漫天的螢火。

嗡——

耳鳴夾雜著痛楚蔓延開來。

她掙紮著,卻像陷入了泥沼一般無法動彈。

雨簾中,一團模糊的火光恍惚跳躍,一人一傘慢慢顯現。

來人蹲下身子,她抬頭看不清隱於傘沿後的臉,隻見一隻節骨分明的手向自己伸來,電光閃現,映亮尾指處橫著的蜈蚣狀舊疤。

“姑娘!”

她下意識向著那人伸出手,傘簷徐徐抬起,就在她將看到那人臉時,從傘下忽地竄出一個虎頭,獠牙夾帶著腥風撕裂雨幕,貼近她的脖頸……

“啊!”

她猝然睜眼。

“姑娘,姑娘您醒了,來人啊,快叫大夫,大姑娘醒了。”

她茫然地看著床前圍著的幾人,其中一個老婦人邊念叨邊往外頭走:“阿彌陀佛,好在是醒了!”

冷汗順著蝴蝶骨滑進衣領,她盯著頭頂帳幔,記憶像被攪成了漿糊。

她是誰?她們又是誰?這具身體殘留的肌肉記憶卻比意識更快,十指不自覺地摳緊了錦被,問出了口。

“這是哪裡,你們是誰?我又是誰?”

床榻旁正為她拭汗的女子一愣,遲疑地看向她:“姑娘,我是翠兒啊,您不要嚇我,大夫呢,快叫大夫……”

自稱翠兒的女子跑到門口叫嚷著找大夫,聲音吵得她頭疼。

叫來大夫一番折騰,她也從翠兒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

鴻臚寺右少卿薑海嫡長女薑隱,她的母親是禮部郎中柳石齊之女,她還有個孿生妹妹薑雪。

“隱丫頭,你終於醒了。”

沉思間,她的母親柳氏捏著帕子,一邊拭淚,一邊由人扶著走了進來,帶著一股子馥鬱的脂粉氣直撲到她的臉上。

“我可憐的女兒,你為救雪兒摔下山崖,已昏迷整整三日了。”

話音未落,柳氏身後轉出個穿著藕荷色裙衫的少女,淚眼蒙矓地喚了聲“大姐姐”。

薑隱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也不知什麼緣由,這聲“姐姐”像根針一樣紮人。

“傻孩子,母親知道你素來疼愛妹妹,但也要顧及自己啊,虧得沒……”柳氏突然止了話,轉頭看向還未離開的大夫,“大夫,我女兒的身子如何?”

“大姑娘並無大礙,但似乎傷到腦袋,不記得前事了。”大夫如實相告。

柳氏聽罷,又細細問了大夫幾句,除了初聽她失憶時轉瞬即逝的錯愕後,似乎很快接受了女兒不記得自己這個母親之事。

“便是眼下不記得也無妨,大夫也說了,過些時日定能好起來。”柳氏輕撫著薑隱的手背說著,“但現下有樁要緊事,你必須知曉。”

薑隱秀眉微挑,下意識覺得不會是什麼好事。

“三日後,便是你嫁去興安侯府的日子。”

“什麼?嫁人?”薑隱頓覺天雷滾滾炸在頭頂。

現在她連自己到底是不是薑家姑娘都還不確定,這便告訴她三天後要嫁人了?

“母……母親,我才受了傷,這婚事可否……”

“你還要胡鬨!”從門外進來一個男子,紅豔豔的庚帖被他重重砸在案幾上,“聖上親賜的姻緣,由不得你使性子!”

薑隱看著滿臉怒意的男子,明白他就是自己那個當官的爹薑海。

柳氏忙起身走到薑海身側柔聲相勸:“夫君你莫動氣。”說著又轉回頭來,“隱丫頭,這婚事、這日子都是陛下欽定,更改不得,你莫要惹你父親生氣了,再自個兒想想。”

說罷,柳氏推著薑海出門,嘴裡還勸著:“餘侯不過二十有五,雖說是續弦……”

聽到柳氏的話,薑隱一愣,急了,連連叫喚:“哎,母親,母親……”

然柳氏與薑海頭也不回地匆匆走了,連帶著薑雪也飛似的跟著跑了,隻留下震驚的薑隱與無措的翠兒麵麵相覷。

“翠兒,我真要去給人家做填房?”沒法子,薑隱忘了前塵舊事,連自己未來的夫婿餘侯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也不曉得,隻能從翠兒口中先打聽一二了。

翠兒躊躇著緩緩點頭,而後在薑隱的追問下,將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三日後,薑隱要嫁的是興安侯府餘佑安。

餘佑安能文善武,父母早逝,十九歲時便以一人之力挑起了整個興安侯府的重擔,年紀輕輕便已是朝中二品大員。

隻是他官運亨通,姻緣一事上卻頗為波折。

“侯爺原有一位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善鳧水,卻偏在成親前兩日溺死在了及腰的蓮花池裡。半年後娶的同胞妹妹在回門日,竟一頭栽倒在自家祠堂石階上沒了。”

窗欞忽被疾風撞開,打斷了翠兒的話,在燭火搖曳間,又被她關上。

“過了兩年,侯爺又續娶了一位,過了幾個月都安然無恙,眾人以為之前不過湊巧,可沒想到一年後,那夫人一夕之間得了重疾,隻挺過幾個時辰就沒了。”

這時候,是個人都會覺得餘佑安此人克妻的厲害。

“姑娘,您是非嫁不可的,要不然咱們還是再去寧安寺求些護身符吧。”末了,翠兒憂心忡忡地加了一句。

薑隱搖搖頭,她不信餘佑安那兩位過門的妻子不曾為了自己的安康而去求過神,拜過佛。要真有用,也用不到讓她嫁了。

“餘侯的妻子不長壽,除了其原本身子不好的緣故,還有兩個可能。”薑隱喃喃道。

翠兒看著倚在纏枝牡丹引枕上的人兒,蒼白如紙的臉上浮現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不由自主地問:“什麼可能?”

“其一,便是愛慕餘侯者或其妾室私下做的手腳,其二,便是與餘侯有怨者暗中做的勾當,左右定與餘侯脫不了乾係。”薑隱越說越覺得自己分析得在理。

既然是陛下賜婚,那她是非嫁不可的。若她嫁過去安分守己,與餘佑安少些往來,應該能保得一條小命。

且容她好好想想,眼下她亂得很,實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理清了。

隻是想保命,總還需些本錢才是。

“姑娘,你……你沒事吧?”翠兒瞪著雙眼,看著兀自出神思忖的她,猶如見了鬼。

“我能有什麼事。”薑隱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隨即想到了什麼,皺眉問,“我,很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