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至微明,門外隱約傳來掃灑聲。
薑隱被驟起的推門聲驚醒,隨後睜開了眼。
四周的環境十分陌生,一如那日醒來,但現下她立刻便想起自己是在興寧侯府,她的屋內。
“夫人,您醒了。”
薑隱看去,一張陌生的臉映入她的眼簾。
女子一邊替薑隱更衣梳發,一邊自顧自地說話。
她自稱芳雲,說是侯爺見她隻帶過來一個丫頭和老媽媽,怕她們伺候不過來,特意派她過來一起伺候她。
薑隱心中冷笑,說是伺候,實為監視,好像她不知道他的心思一樣。
不過無所謂,她又不做虧心事,他愛監視就隨他去吧。
原本她隻想帶翠兒一個,她也沒想著要趙媽媽,反倒是柳氏硬要塞給她,說她嫁過來自己不放心,且讓趙媽媽先陪她幾個月,到時再回薑府也是一樣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薑隱自然不好再推脫。
晨霧在窗紗上洇出淡青色水痕,薑隱將一支累絲嵌珠步搖插進發髻時,銅鏡裡映出趙嬤嬤踮腳張望的倒影。
“夫人用些桂圓紅棗羹。”翠兒將掌盤放在桌上,趙嬤嬤枯瘦手指按在描金碗沿,“侯爺昨夜這種時候去了西跨院,一晚上都在林氏那裡,您應該……”
薑隱撫過鬢角,打斷她的話:“祖母該起身了。”
她並不想聽趙媽媽的訓教,在薑府時她就愛仗著自己的身份對府裡的事指手畫腳,尤其愛說教,沒想到到了侯府她還不改這脾性。
昨夜在她房外聽動靜的,也是趙媽媽。
她將裙子上並不存在的褶皺撫了又撫,翡翠鐲垂落在腕間,襯得她的肌膚如雪般白嫩。
穿過三重月洞門時,晨露浸透了薑隱的海棠紅織金裙腳,也到了崔太夫人的鬆鶴堂。
屋內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秦媽媽正抱一個娃娃逗弄著,孩子腕間金鈴隨著笑聲叮咚作響,見到薑隱進來,笑眯眯地同崔太夫人說話。
“太夫人,您盼的孫媳婦茶來了。”
薑隱的目光隻在孩子身上稍作停留,轉而向崔太夫人請安,敬茶。
將新婦成親第二日該辦的事都辦妥帖了,她才坐下來陪崔太夫人說話,隻是目光時不時地會看向秦媽媽手中的孩子。
幾人自然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崔太夫人與秦媽媽對視一眼,開了口。
“這孩子是宣哥兒,是侯爺的嫡長子。”
薑隱神色一怔,有些愣愣地接住秦媽媽塞到她手裡的小人兒,僵著身子抱著他,聞著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心裡反倒釋然了。
餘佑安都一把年紀了,娶過兩房妻室,家裡還有個嬌寵的妾室,隻一個孩子還算少了。
見她抱著孩子悶聲不語,崔太夫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一旁秦媽媽挑了挑下巴,崔太夫人又清了清嗓子。
“昨兒是新婚之夜,但侯爺宿在了林氏那裡,這是他不對,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不過你放心,待他回來,我好好說說他,決計不讓他再犯渾。”
崔太夫人說著,手裡的手串撥得飛快,讓她一個長輩來論這個事,還當真是要了她的老命了,但偏生孫子犯糊塗冷落了人家姑娘,免不得需要她這個祖母來說和。
可她不知道的是,薑隱才不關心餘佑安晚上睡何處,最好他不睡自己那裡,她就不必儘為妻之職,畢竟出嫁前她看的那些冊子,除了覺得羞人,再無其他。
“還有,以後這府裡上下事宜就交由你打理了。”崔太夫人從案幾上取過鑰匙遞來。
薑隱將孩子交回給秦媽媽,雙手接過了庫房鑰匙。
秦媽媽還將管事的劉媽媽和李管事叫來認了人,幾人又閒聊了一句,總之對餘佑安昨夜的行事岔開不再提及。
薑隱見沒有旁的長輩需要她應付,也樂得輕鬆,陪著崔太夫人說了會兒話,逗了逗餘承宣便乖巧地離開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將嫁妝都點了一遍,放入了私庫,轉頭讓芳雲去請李管事,想問一問侯府那些鋪子莊子的事。
沒承想,餘佑安的妾室林氏趕在李管事前頭到了。
“妾身給夫人請安。”林氏手裡捧著鎏金暖爐緩緩行了一禮,沒待薑隱發話便站了起來,“昨夜服侍侯爺,所以早上起晚了,還請夫人見諒。”
薑隱點點頭,嘴角噙著一絲笑容,上下打量著她。
此人,會是餘佑安兩任妻子早死的幕後黑手嗎?眼下看來,還當真難說。
對於林氏的挑釁,薑隱並不在意,但身為虞侯夫人,這身份不容他人踐踏。
“你既是為了服侍侯爺,我自是不會怪你,且日後無事,你也不必來向我請安。”薑隱瞟了她一眼,看她那種小人得誌的感覺,反而讓她心中發笑。
“不過,我也事先提醒你,安分守己些,少打歪心思,倘若你連伺候侯爺這事兒都辦不好,就彆怪我處置你,畢竟我是可以隨時發賣你的,”
薑隱的笑容看得林氏心下一驚:“您身為侯府夫人,竟沒有容人之量,侯爺可不喜歡善妒的夫人。”
侯府的主母換了兩任,林氏仗著自己是餘佑安唯一的妾室,本以為這位新夫人好歹要裝裝賢德的模樣,沒想到她竟如此直白。
“你放心,真到發賣你的那天,我自會替侯爺安排好新人,必不讓他煩心這等小事。”薑隱放下手裡的茶盞,目光流轉間,看到房門口出現了一道身影。
“夫人倒是賢能。”
玄色雲紋氅衣挾著初冬寒氣卷入暖閣,餘佑安腰間的螭龍佩撞在門框上發出一聲悶響,聽得薑隱心疼了一下。
林氏立刻用帕子掩住半張臉:“侯爺,夫人說要發賣了妾身,定是妾身愚笨,伺候不好侯爺,但還請侯爺看在妾身服侍您多年的份上,替妾身向夫人求求情吧。”
餘佑安不語,隻是解下大氅遞給了一旁的芳雲,大馬金刀地坐在了一旁的榻上,轉頭看著薑隱,似在等她解釋。
“正所謂在其位謀其職,侯爺在外領兵持政,我治家理事,若是她儘不到身為妾室的本分,我看還是趁早處理了,我也好早些為侯爺納新人。”
她瞟了眼餘佑安,轉而看向林氏,暗忖這兩人莫不是昨夜商量好了什麼,想著今日來給自己使絆子。
可惜了,他們兩個男男女女情情愛愛之事,她懶得摻和。
見餘佑安遲遲未發話,林氏揣摩不透他的心思,隻好改了口:“是是是,夫人說的是,妾身定會好好服侍侯爺,不讓夫人費神。”
餘佑安聽了這話不由皺眉。
薑隱確實是一副與他不願多有往來的模樣,這樣很合他的心思,隻是從林氏口裡顯出這層意思,又讓他覺得有些失了麵子。
他又不是什麼麻煩的東西,至於讓人覺得他那麼燙手嗎?
屋內靜寂,外頭回廊傳來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