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佑安最終沒有得到答案,因為薑隱睡著了。
晨光刺破雕花窗欞時,薑隱翻了個身,擁著錦被動了動身子,才慢慢睜開眼。
外間傳來窸窣響動,芳雲捧著鎏金銅盆進來,鬢角還沾著晨露:“少夫人醒了,侯爺卯時就上朝去了。”
薑隱走到妝台旁,銅鏡裡映出芳雲壓不住的嘴角,她愣了愣,才突然想起昨夜餘佑安那廝賴在自己屋裡不肯走的事兒。
芳雲都知道餘佑安是什麼時候走的,可見是撞上了,那她定是瞧見自己與他同床共枕的情形了,且怎麼看都像是自己主動爬上
床榻的。
要死了,她的名聲,她的清白,都怪這該死的餘佑安,都是他害的。
“後來侯爺醒了,有事同我說,所以才……”薑隱乾巴巴地說著,卻覺得怎麼說都有一種欲蓋彌彰的意味。
說到最後,她歎了一口氣,放棄了。
還解釋什麼,他們是夫妻,同睡一張床榻怎麼了,反正在外人眼裡他們是一個被窩裡的人,有沒有夫妻之實並不重要。
“早該如此的,少夫人不管那些個嘴碎的,可架不住他們說得難聽,奴婢都聽不下去,想與他們吵吧,又站不住腳。”芳雲委屈巴巴地說著,手利落地一翻,替她挽起發髻。
主子若不受寵,奴仆自然也要受欺壓,還好,她侯府少夫人的地位還算牢固,下人最多也就隻敢在背後笑話她幾句,是不敢刁難她或是芳雲的。
薑隱透過銅鏡,看著她臉上的無奈,將妝台上的螺絲金翅蝶簪遞了過去,笑看著她:“你這麼說來,是我的錯嘍。”
芳雲笑笑,她哪裡敢說是誰的錯,侯爺和少夫人夫妻之間的事,她一個下人可不敢妄言。
梳洗完畢吃了早飯,薑隱在偏廳處理了府中雜事,芳雲捧著盒子進來了。
“少夫人,這是侯爺特意讓何林送來的。”說著,她打開盒子,露出裡頭明晃晃的銀子。
薑隱的眼神立刻亮了,哪裡還見疲憊,兩手各拿了一錠掂量著,忽然發現底下還有銀票。
好大的手筆,平白無故地給銀子,大多沒好事。
“侯爺沒留話?”
芳雲又道:“侯爺說馬上開春了,大小宴請也多,請少夫人幫著給太夫人、四姑娘和宣哥兒製幾身衣裳,添些首飾。”
“還說,少夫人您以後免不得還要陪侯爺進宮赴宴,自己也要置辦幾身,若是銀子不夠,再問侯爺要便是了。”
薑隱的手覆在盒子上輕輕磨蹭著,嘀咕了一句:“哪有人會嫌銀子多的,他多給些不就是了。”
芳雲抿唇憋笑偷偷打量了她一眼,忽然見她頭一揚,輕拍了拍盒子。
“走,叫上翠兒,咱們去買布料。”
城東最好的布料鋪子叫錦繡閣,聽說宮裡的采辦也曾來這家鋪子進過料子,從那以後,店裡的布價水漲船高,尋常人根本不敢進去。
薑隱猜想自己以前定然也沒來過,要不然當她說出要來錦繡閣的時候,翠兒就不會那麼驚訝了。
如今她也算是腰纏萬貫,且不論買不買得起,至少有底氣踏進錦繡閣了。
“這位夫人,您想買什麼料子?”掌櫃的迎了上來,油光緞麵袍子繃著他圓滾滾的肚腩,比那些懷胎六月的婦人瞧著還大。
“也不拘什麼料子,要好看,穿著舒服的。”薑隱的目光在布匹間掃視著。
除了布料要好,幾人的顏色也要挑得不一樣,太夫人需莊重大方,餘佑瑤正是青春明媚之時,花色自然要鮮亮明豔,宣哥兒得要耐臟也要活跳。
掌櫃見她是陌生麵孔,忙從一旁的博古架上取過一匹布拿來給她瞧:“夫人,昨兒剛到的杭綢,您瞧瞧可能入眼?”
薑隱指尖撫過綢緞,靛青色料子看著莊重貴氣,但指尖輕輕劃過她便皺起了眉頭,扯起一角對著光亮處一看,就被打回了原形。
“掌櫃。”她捏著邊角,“這經緯線鬆得能篩米,您說它是杭綢,是與我說笑吧。”
掌櫃的垮下臉來:“夫人您可不能胡言,這杭綢就是如此啊,你不妨去打聽打聽,我錦繡閣一年要賣出去多少匹。”
薑隱冷笑一聲,揭開一旁小二送上的茶盞蓋,伸指沾了茶水抹到布角上,重重一搓,靛青底色立刻暈染開來。
“顏色深的布匹,需多日多次固色,我看這匹,怕是隻用了一日的功夫吧。”薑隱瞟了他一眼,“一匹次貨你也拿出來顯擺,看來錦緞閣是沒好料子啊?”
掌櫃的胖臉漲成醬紫色,看向一旁正低語的兩撥人群,佯裝鎮定道:“杭綢就是如此,大戶人家一身衣穿不了幾回,要想穿個幾十年的,您得去彆處買。”
“哦,原來這年頭都是次貨當著好貨賣啊。”薑隱冷笑一聲,“你沒好布就直說,城東也不止你一家鋪子。”
今日若薑隱出了這家鋪子,那錦繡閣的招牌在京中算是廢了,畢竟旁邊還站著不少夫人姑娘都聽著呢。
“夫人既看不上這些,我這兒還有批織金錦。”掌櫃咬著後槽牙擠出句話,指甲重重掐著綢緞,“隻怕您……認不得真佛。”
“掌櫃說笑了。”薑隱用絹帕裹住指尖沾染的靛青染料,接過織金布往光線足的地方抖開,隻看了幾眼,便笑了。
正午的日光穿過錦緞,本該璀璨生輝的鎏金絲線竟顯得黯淡無光。
“真金撚線遇光如熔金流火,您這織金錦的金線卻偏暗偏紅,這兒還發綠了,掌櫃這布怕是沒放好,都生鏽了呢。”她故意大聲說著,引得在旁的人都圍了上來。
一位戴了珍珠抹額的婦人扯過布匹對著陽光一看,怒火中燒。
“好個錦繡閣!我說上月買的織金錦怎麼製成喜服後,就黯淡了,原來是用銅絲糊弄的。”婦人憤而掃落茶盞,碎瓷濺到王掌櫃油光發亮的緞麵靴上。
人群如沸水炸開鍋,幾位原本看熱鬨的客人也查驗起手中布料,甚至連鋪子門口也聚集起不少看熱鬨的。
掌櫃的見狀急了,他鋪子的名聲難道是要在今日毀於一旦嗎。
“你到底是何人,我錦繡閣百年老字號,豈容婦人信口雌黃,今日要麼你與我去見官,要麼休想走出這店門。”他指著薑隱怒氣衝衝地說著。
“你要讓她如何走不出這家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