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帷幕,終究要落下(1)(1 / 1)

沈坼眉眼不動,不發一言。

中山王砸了書房裡能砸的所有東西,仍是餘怒未消!

“來人,給本王請家法!”

“王爺,求您三思啊,世子年紀小,不懂事,您慢慢教……”

“請家法!”

“……是!”

王府的老總管,勸說不下,隻能弓著身子退了出來,朝沈坼直眨眼睛,暗示沈坼向中山王認錯求饒。

可沈坼倔強的要命,就是不肯低頭。

老總管無奈,取了鞭子呈給中山王。

中山王衝出書房,舉起鞭子就要抽打沈坼,老總管情急之下,撲在沈坼背上,哀求道:“王爺,就讓老奴替世子受過吧!世子是王妃的心頭肉,亦是王爺唯一的兒子,若是打壞了,王妃在天之靈如何安息呀!”

“嗬,父王還記得我母妃長什麼模樣嗎?”

沈坼猛地抬頭,眼底的譏諷嘲弄,未有半分掩飾,甚至,還夾雜著委屈和忿恨,“但凡父王念著母妃微末的情意,便不會賭上王府的榮辱,不會置我和妹妹的生死於不顧!”

“混賬!”中山王氣得渾身發顫,“陳季,你起開!本王今兒個非得打死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

老總管死死抱著沈坼,急得老淚縱橫,“王爺不可,不可呀!”

“陳伯,父王糊塗,決意要走那條路,我遲早都是個死,倒不如提前死在父王的鞭子下,還能留個全屍,以及忠君的清名!”沈坼喉結滾動,整個人慢慢平靜下來,猶如一灘死水。

中山王握著鞭子的手臂,怎麼也甩不下去了,他大口大口的喘氣,咬牙道:“你忠君?你險些成了造反的逆賊,還敢大言不慚?”

沈坼目視前方,沒有多看一眼中山王,他語氣淡淡,“今日之後,皇上便會明白我的忠心。皇上是明君,隻要父王懸崖勒馬,主動向皇上請罪,我相信皇上會給我們中山王府一條活路的。”

中山王愕然,“你說什麼?你見過皇上了?”

“我沒有機會見皇上。”沈坼頓了頓,如實說道:“父王,如若我料想沒錯,宋紓餘會替我向皇上正名的。”

中山王一聽,火氣又躥上了頭頂,“你腦子壞掉了?你居然相信宋紓餘?他在春日宴上是怎麼對你妹妹的,你忘記了嗎?”

沈坼無語,“父王,是您和妹妹拎不清、看不透!妹妹愛慕宋紓餘不假,父王想為妹妹謀樁好婚事,亦無錯處,但現實情況卻是,宋家無庸才,宋紓餘遠比父王想像的聰明,他的城府心計,宋家的實力,都不是父王能輕易扳倒,或是拉攏的!”

“本王的愛女,哪裡配不上他宋紓餘?他國公府的門楣再高,也不過是公爵之子,何況他還不是世子,繼承不了國公爵位!”中山王氣不過,鞭子沒落下,卻抬腿踢了沈坼一腳。

跪著的沈坼,被踹得坐在了地上,他抬頭看著一葉障目的中山王,有種被抽乾力氣的挫敗感。

默了半晌,他才得已穩下情緒,不厭其煩的再次勸誡:“宋國公父子既與太後割席,裂痕已鑄,宋紓餘便不可能為了娶寧昌再與太後重修舊好!再者,國公府雖是武將世家,但老國公夫人出身文官清流之家,對才德品行的重視,遠在門楣之上,而妹妹驕縱跋扈,肆意欺辱他人,老國公夫人能瞧得上眼嗎?何況,她欺得是宋紓餘的得力乾將,打得是宋紓餘的臉,他還能給妹妹體麵嗎?”

言及此處,沈坼不耐地站了起來,“照我說,是寧昌蠢笨無腦,自己上趕著給了宋紓餘厭棄她的機會!”

“你怎能這麼說你妹妹?”

“父王,求您醒醒吧!”

沈坼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既然事情都攤到了明麵上,我便與父王透個底吧。我絕不與太後坐一條船,我是沈氏皇族的子孫,我隻忠心君王,忠愛大周!我會儘我所能的保住中山王府,保住全家人的性命!如若父王非要亂了心智,為他人謀事,我大義滅親,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

“還有,彆再動穆青澄!不然,父王就真的要絕後了!”

沈坼撂下話,揚長而去。

中山王像尊雕像似的,在原地杵了半天,他不是不明白沈坼所講的道理,隻是君子重諾,情關難過……

“王爺,世子是不是喜歡那個京兆府的穆師爺啊?”

老總管猜疑的話語,陡地拉回了中山王的神智,他不可置信的瞪眼,“你說什麼?坼兒遽然喜歡那個女仵作?他是瘋了不成?那種出身的女子,怎配進我王府的大門?”

老總管驚得連忙補充道:“王爺,老奴不清楚啊,隻是方才聽世子的言下之意,若王爺殺了穆青澄,世子就不會娶妻生子了,那……那不就絕後了嗎?”

中山王的眉頭,頓時擰成了川字,“看來,此事要從長計議了。”

……

兩日後。

京兆府升堂審案。

兩具女屍,被同時抬上公堂。

林椒交出了許玉瑩的頭顱,穆青澄把兩顆頭顱各歸其身,用麻線進行縫合,拚成了兩具全屍。

吳斐、許禦史皆被傳召過堂。

等了這麼多日,終於見到了吳斐。

穆青澄波瀾不驚的眸子,落在吳斐身上,淡淡道:“吳世子,這兩具女屍,一個是你夫人許玉瑩,一個是你妻妹許玉綃。你打算,先認哪具屍體?”

吳斐有一半少數民族的血統,皮膚為古銅色,五官棱角分明,身材高大精瘦,整個人都彰顯著男性力量。

隻是,本該精神熠熠的軍人,入得公堂,卻神情木然,瞳孔中好似沒有焦距般,恍恍惚惚的。

穆青澄的問話,落下須臾,才聽得吳斐嘶啞著嗓音,回道:“一起吧。”

得到穆青澄的首肯,吏役同時揭開蓋著屍體的兩塊白布。

吳斐立於中間,他先望向左邊的許玉瑩,視線停留不過幾息,便扭頭望向右邊,而後,目光再也沒有移開過。

經過冰凍,許玉綃的麵容,基本保持了原貌。

吳斐失了力的身體,緩緩滑落,雙腿重重地跪在了許玉綃身邊。

他伸出去的手,不受控製的發抖,逐漸赤紅的眼眸,片刻不離的盯著那張青灰色的臉龐,當五指終於落下的那一刻,冰涼的觸感,激得他指尖本能的彈起,但馬上又落了回去,一寸寸地撫摸,沉靜而悲愴。

這一幕,教人實在不忍心打破。

但公堂不是談情的地方,穆青澄出聲提醒道:“吳世子,大人審案,問你什麼,必須如實回答,若敢作偽證,以包庇罪論處!”

“是,我明白。”吳斐點了點頭,聲音又澀又啞。

宋紓餘拍下驚堂木,問道:“吳斐,堂下兩名死者的身份,可有異議?”

吳斐拱手,“回大人,沒有異議,左邊的死者是許玉瑩,右邊的則是許玉綃。”

“你與許玉綃是何關係?”

“許玉綃是我妻妹,亦是我的女人。”

“許玉綃是你的妾室,還是外室?”

“都不是。”吳斐默了一瞬,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語氣極重的說道:“玉綃她,是我的愛人!”

聞言,穆青澄眉尖擰起,以輕嘲的口吻道:“吳世子,你的一句愛人,便害她死於非命!如此不負責任的話,你是怎麼有臉說出口的?”

吳斐豁然一驚,“什麼意思?”

穆青澄卻沒有回答,她拱手道:“請大人傳丫環小蝶和五護院上堂!”

宋紓餘頷首。

五名人犯,被鎖著手腳押上公堂,渾身抖得像篩糠似的,“罪名許三記、王福山、王福水、張肖、張衡,拜見大人!”

小蝶跪在旁邊,叩首見禮,“奴婢拜見大人!”

宋紓餘威嚴並重,道:“堂下人犯,你們如實供述,是受何人指使,又是如何殺害了許玉綃?”

“大人明鑒,是……是許玉瑩的命令,我等不敢不從啊!”

“沒錯!冬至前夜,許玉瑩把許玉綃帶到了陽坡莊院,謾罵許玉綃不要臉,狐媚下賤,勾引世子爺,命令我們把許玉綃亂棍打死,將屍體裝進麻袋扔到亂葬崗,讓野狗啃食!”

“大人饒命啊,我們是許家的護院,賣身契在許家,主子發話,哪敢不從啊?”

“畜生!”吳斐聽得撕心裂肺,揮起拳頭便要打死護院,但衙役出手飛快,一把按住了吳斐,喝道:“公堂之上,休得放肆!”

穆青澄瞥了眼吳斐,“小蝶,你說說,許玉瑩都做了哪些惡事?”

“小姐,哦不,許玉瑩嫁進平南伯府後,世子待她很是冷淡,她心裡也不喜歡世子,便湊和的過著日子。但是因為沒有子嗣,平南伯夫人便要給世子納妾,許玉瑩為了防止妾氏生子,威脅到她的地位,便派人抓了伯府安管家的父母,逼迫安管家賣掉了妾氏廖如意,後來許玉瑩又發現世子和許玉綃眉來眼去,便私下敲打了許玉綃,誰知,許玉綃不聽勸,背著人爬上了世子的床。”

小蝶講到這兒,偷偷看向吳斐,難以啟齒的話,猶豫著低低的說出口:“許玉瑩得不到世子的心,可卑賤的庶女許玉綃卻輕易的讓世子陷入了溫柔鄉,這件事情,極大的刺激和傷害了許玉瑩。所以,趁著世子外出公乾的時候,許玉瑩叫人處置了許玉綃。”

“毒婦!”

吳斐崩潰至極,呲目欲裂,“她怎麼敢殺人!我要休了她,將她挫骨揚灰!”

穆青澄悵然一歎:“你愛她,卻不給她名分,而是私定終身,無媒媾和。吳斐,你既無能力娶她護她,便不該逾越雷池,毀她一輩子,害她斷送了性命。”

吳斐埋頭慟哭。

壓抑的哭聲,回蕩在公堂上,夾雜著他悲戚的喃喃囈語:“是我錯了,是我的錯……綃兒長得像我娘,我見她第一眼,便起了將她留在我身邊的心思。可是,我隻是個半路被認回的世子,我尊貴的身份是他們給的,我的前程是他們謀的,我娶誰為妻,納誰為妾,也都由他們說了算,我不過是個由人擺弄的木偶……”

堂上靜謐無聲。

無儘的唏噓和歎息,在每個人心裡翻騰。

良久,穆青澄忽而想到一事,“許玉綃肩膀上的賀伽家族的圖騰,是你給她紋上去的?”

“是的。”吳斐把手移向許玉綃的右肩,淚水不斷從眼角滑落,“綃兒看到我身上有圖騰紋身,便讓我給她也紋一個,當作我們的定情憑證。”

穆青澄到底是沒忍下好奇心,詢問道:“吳世子,你是因為戀母情結,才喜歡許玉綃的嗎?”

這個問題,其實很是無禮,有冒犯之意,但吳斐並未生氣,他垂著眸子,神色略顯難堪,“起初,我確實因為綃兒容貌肖似我生母,才對她有了興趣。在相處的過程中,她的性情,她的一顰一笑,都讓我看到了母親的影子,我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以至於,我自己也分不清,這種感情,究竟正不正常?”

“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是惶恐的,當年我護不住母親,如今,我能護得住綃兒嗎?我不敢跟伯夫人爭取納綃兒為妾,我怕一旦伯夫人知道了我喜歡綃兒的原因,就會像當年逼我娘上吊一樣的逼死綃兒!”

“我已經失去母親了,我不敢再賭了,可……可結果呢?還是沒有逃脫害死綃兒的命運……”

誰能想到,人前風光尊貴的伯府世子,人後卻是個可憐悲憫之人。

但可憐之人,亦有可恨之處。

“人哪,最怕的就是貪心。”穆青澄蔚然一歎,“在能力不足的時候,既要前程,又要愛情,無疑是飛蛾撲火。但懦弱,亦是造成悲劇的原因之一。”

吳斐怔忪無言。

穆青澄叫人把吳斐和五護院帶下去。

“哈哈哈……是不是所謂的貴女,大家閨秀,都戴了一張高貴偽善的麵皮,身處雲端之上,卻拿著血淋淋的刀向下刺,我們這些在淤泥裡掙紮的螻蟻的性命,如同草芥般,被她們戳了一個又一個血窟窿,隨意踐踏,隨便斬殺……”

吳斐好似突然瘋魔了,他又哭又笑,人被拖出很遠,懾人心魂的話語,卻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