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乾巴精瘦,穿了一身老式棉衣,不過兩隻眼睛看起來很有神。
小平頭臉色一僵,牛逼勁兒瞬間沒了。
“把…把頭?你不是去德州了麼?咋突然回來了?”
“不回來等著給你收屍不成?”
老頭突然發了火,瞪著眼道:“曉亮!你他媽是真不長記性!拿我的話當放屁啦?!”
噗通!
小平頭當場跪下了,誠惶誠恐道:“把頭,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丟人現眼!”
“老子的臉,遲早叫你給丟儘嘍!”罵著罵著,他猛的踹了小平頭一腳!
我看的真真的,那完全是鉚足了勁兒的一記窩心腳。
小平頭被踹翻在地,臉都白了,可老頭卻跟沒看見一樣,繼續吼道:“你他媽挺屍啊?還不給人家鬆綁!”
當時我在旁邊都看呆了。
尤其是小平頭突然下跪的舉動。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這種場麵,隻會出現在古裝電視劇裡。
我能看出來,小平頭麵對老頭時,流露出的不僅是害怕,還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尊敬。
那種尊敬我當時真理解不了。
如果後來我沒有拜師父,那麼我想,也許到今天也不會理解。
此外這裡可能會有人好奇,為什麼老頭這麼生氣,還一直說小平頭丟人。
道理是這樣的。
過去幾十年來,南北派明爭暗鬥,見麵比實力,背後拚手段,各種陰謀詭計,一向層出不窮,但唯獨不會采用的一種方式,就是明搶。
彆說正規軍,懂點兒行的野路子也不會這麼做。
這是盜門的底線。
否則大家都這麼乾,那這行就亂套了,就沒人下墓了。
尤其是到了沒碼頭的地方,甭管你北派南派還是野路子,更要本本分分,各憑本事吃飯。
這就好比你轉到一個新學校,把校花拿下了,然後暗戀校花的人不樂意,來找你麻煩。
這種行為最讓人瞧不起。
因為你要是真牛逼,就應該讓人跟你屁股後頭撿破鞋!
再不濟你抓現形,把人堵洞裡,然後任憑你搞三人遊戲還是什麼夫什麼科的,也都算你有本事。
但如今我活兒都乾完了,東西都搞出來了。
你卻連我在哪乾、怎麼乾的都不清楚,那還有什麼臉麵來找我麻煩?那你還乾雞毛的倒鬥?直接奔金庫使勁,不是更方便?
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我這樣說大家應該懂了。
被鬆開後,老頭繃著臉,對周伶拱手說:“實在對不住,老馮我管教不嚴,讓元良見笑了。”
周伶揉了揉手腕,隨後也拱了拱手,不過位置要稍微高一點。
“元良不敢當,南派打金尖,周伶,見過馮爺!”
老頭瞥了一眼周伶的拱手禮,笑嗬嗬搖頭說:“可彆,老馮我就是個賣點刨墳的,當不起這個‘爺’字。”
周伶說:“謙虛了,山東地界,道上有名的眼把頭,也就是德州定門眼、臨沂燈爺、滕州瓦工劉,以及您濟南馮抄手,若您都當不起一個爺字,叫另外三位情何以堪?”
“嗬嗬…”馮爺坐到沙發上,一邊點煙一邊示意周伶落座,並說:“瓦工劉那瞎眼模糊的就算了吧,我倒無所謂,但不能……不能埋汰老王他倆啊。”
話到最後時,他明顯停頓了一下,似是留意到了茶幾上的樣品。
“嗯,不錯嘛~”
馮爺拿起那個十兩束腰銀錠,摩挲著表麵的刻文連連點頭:“好,好品相,這是搞了個窖?”
周伶擺擺手說:“沒那麼好運,就一個小坑,僥幸出了仨瓜倆棗,比不了馮爺山高水長。”
“哦?”
馮爺一挑眉毛,似乎來了興致,放下銀錠指了指寶貝罐問:“一鍋的?”
“那真是後生可畏啊!”
“我聽說你們是青州下的鏟,那一片我沒少轉悠,還真沒見有這麼個點子!”
一聽這話,建新哥嘴就跟破棉褲似的,拍著我的肩膀就說:“那可不咋的,全靠川子,絕地下針,一杆子下去就見了……”
話沒說完,他已然留意到周伶刀子般的目光,便收住聲尷尬的笑了笑。
馮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又看向建新哥,皮笑肉不笑的說了句:“小兄弟,這行裡有深有淺,你最好多學學。”
當時我以為,馮爺是在說建新哥突然插嘴的行為,因為我也覺得他這麼做不太好。
但實際上,建新哥所犯的忌諱,是漏底。
盜墓這行裡,同行不乏碰麵的時候,相互間也會交流很多東西,不過有兩樣是不會說的,一是看家本領,二就是曾經乾過哪些點子。
這兩樣哪怕彆人心知肚明,但卻不能從自己嘴裡說出來。
建新哥這種做法,不僅周伶不高興,馮爺也不會喜歡。
除卻有炫耀的嫌疑之外,更主要的地方在於,如果馮爺知道點子在哪,事後一旦我們踩了水,我們勢必就會懷疑馮爺,即便不是他乾的,哪天傳揚出去,對他的名聲也不好。
“行了,我就不多廢話了!”
馮爺清了清嗓子,看向周伶道:“雖說近幾十年來,北派南派衝突不斷,但我個人跟南派沒什麼仇怨,曉亮年輕,不懂規矩,是我禦下不嚴了。”
說著他一拉抽屜,取出兩遝鈔票放到周伶麵前:“一點意思,算我替曉亮賠禮道歉,不知周姑娘可否賣我個麵子,彆再找他的麻煩?”
周伶深吸口氣,點點頭說:“且不論馮爺拆得幾道丘門,單憑這份態度,便不落北派的臉麵!”
我本以為,接下來她要說一些錢就不收了、大家不打不相識之類的客套話。
沒想到,周伶直接拿起錢來,舉過肩頭晃了晃說:“就依馮爺的意思,若是馮爺看得起,大家天南海北兩邊走,見麵還是好朋友!”
“嗬嗬,好說!”
馮爺笑了笑,站起來抱拳道:“那我就不多留你們了。”
周伶同樣起身抱拳,說了句留步。
隨後她示意我裝好樣品,便直接往外走。
可不知怎麼回事,收拾樣品時,我腦子裡卻莫名浮現出,馮爺剛才看銀錠的一幕。
隱約間,我似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便下意識朝他看去。
不料馮爺也在看我,見我望來,就笑著對我點了點頭,這就搞得我有點尷尬。
於是我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
畢竟馮爺這人看起來蠻好說話的,而且還這麼守規矩,應該不至於背後玩什麼陰的。
哪成想,這個念頭出現了不到半分鐘,就被接下來的一幕,衝了個煙消雲散。
當時我們出了大門,就見胡同裡麵,居然站著不下二十幾號!手裡不是鎬把就是片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