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洞道中,驀地出現一個人影,它腳底湧動著微弱的綠光,似突然從陰間爬上來的惡鬼,悄無聲息,卻恐怖至極。
不知是誰先跑了,而後擁擠攢動的腳步聲便響徹了洞道,逐漸遠去。
他們都嚇跑了。
我沒跑。
嚇得,不會動了。
短短十幾年的人生裡,我何曾見過這麼恐怖的東西。
我也知道我要快跑。
可兩條腿都僵了,根本不聽使喚!
但就這時,啪嗒——
一隻溫涼細膩的手,貼著我耳垂滑到了額頭,替我關掉了頭燈。
洞道中立時陷入黑暗。
是周伶,她竟沒走?
“彆慌,沒事兒!”
溫婉的聲音,鎮定的語氣,伴著那股熟悉的發香同時出現在耳畔,提醒著我這不是做夢。
周伶她真的沒跑!
也不知是恐懼還是感動,當時我眼淚稀裡嘩啦的就下來了。
我估計如果不是身子還僵著,我指定會轉過身撲進她懷裡,將她死死抱住(大家不要誤會,純是嚇得,我個人是從來不耍流氓的)。
這時就聽周伶說道:“抬頭,抬頭再看看。”
我暗自擦了下眼淚,鼓起勇氣抬頭看去。
“咦?”
人影不見了!
取代人影的,是一些斑斑駁駁的綠光。
很微弱,而且就在我看了幾秒後,這些綠光也消失了。
“看出來了麼?”
我仔細思索了一下,正要說話。
“川子!”長海叔他們呼喊著跑了進來。
“臥槽!你倆咋沒跑!”
長海叔說著便過來拉我。
我連忙叫他彆急,而後我打開頭燈,往前看去。
人影又出現了。
但我心裡已經有了判斷,便壯著膽子,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
果然,是一尊陶製鎮墓俑。
等身大小,樣子很是凶惡,而且還做了彩繪。
但洞道密封性不如壁畫墓室,很多顏料都氧化脫落了。
我用指甲刮了一點,放在手心裡搓了搓,發現裡邊有很多沙狀的粉末,像是某種礦物質,頭燈照了一會,再放到暗處,便能散發出微弱的綠光。
“這難道是…螢石?”
“應該不全是。”
周伶也刮下一點看了下:“純靠螢石絕對堅持不了這麼多年,應該還有一些其他的熒光物質或雲母之類的反光成分在裡頭。”
可以想見,這鎮墓俑剛放進來時,必然是流光溢彩、熠熠生輝,如同地獄來的陰兵鬼將一樣,守護在此地。
“臥槽!是這東西啊,他媽的嚇死我了。”
此時小平頭和馮抄手也跟了上來,圍著鎮墓俑一陣打量。
“不過這燈是咋回事?”
我朝遠處照了照,發現還是隻能照十來米。
周伶搖了搖頭說:“古墓裡頭,這種情況很常見,並不是都能用科學解釋的。”
隨後她取出幾根火折子分給大家,說是以備不時之需。
繼續往前走了二十多米,逼仄的壓迫感驟然消失,緊跟著燈光一閃,突然恢複了正常。
我們互相看了看,都很默契的沒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而隨著燈光轉為正常,我們也看清了這一處洞腔的全貌。
儘管比入口處那裡稍小一些,但各種參差交錯、形態各異的溶洞奇觀,仍是再度將我們震驚了一把。
“把頭你快看,又是壁畫!”
隨著小平頭一聲驚呼,我們扭頭一看,發現左側石壁非常光滑平整,上頭幾乎布滿了斑駁脫落的壁畫,而且還是陰刻的浮雕壁畫,所以儘管好些顏料脫落了,卻不影響我們觀察壁畫的內容。
“這……這畫的啥啊?孫悟空?”說著,他的頭燈光聚攏到高處的一組人物上。
還彆說,儘管裝束不太一樣,但看得出來,就是孫猴子,而且不是一個,是三個,此外還發現了很多天兵天將和一個類似二郎真君的人物。
我仔細琢磨了一下,立即到:“有問題啊!《西遊記》成書是在隆慶、萬曆這個區間,老太監正德年間就已經埋到地底下看門了,那和《西遊記》有關的壁畫怎麼會出現再這裡?”
“不,沒問題。”
周伶搖了搖頭道:“吳承恩版本的《西遊記》的確是成書在隆慶以後,但在此之前《西遊記》相關的故事已經有了。”
“你看,”周伶打開紅外線筆,晃了晃那三個孫悟空道:“這明顯是元代楊景賢的《西遊記》雜劇,這個時候,孫悟空還不叫孫悟空,隻叫孫行者,號稱齊天大聖,旁邊兩個是他的兄弟通天大聖和彌天大聖,我在福建見過專門供奉三大聖的地方。”
聽他這麼一說,我仔細看了看,果然發現那組人物的妝容,有很明顯的戲曲扮相,而再往周圍看,還出現了一些拿著樂器的伴奏人員。
正常來說,古墓壁畫一般有兩種形式。
一類是回紋墓室裡那種,記述墓主人生前的某些事件。
還有一種就是固定的製式壁畫,內容多以曆史故事、神話傳說、佛道一類的宗教信仰、天文星象為主。
畫戲曲場景的算很少見了。
不過也不是沒有。
如山西宋村金代墓、朔城西關元代墓、陝西韓城北宋墓、渭南靳尚村M1墓等等。
基本上,都集中在晉陝地區宋代以後的墓中,我覺得這主要是因為在宋元時期,秦腔的發展已經相當成熟。
隻有戲劇足夠成熟,才會造就戲迷的出現。
迷到什麼程度?
把戲帶進墓裡頭!
他不光活著的時候看,他死了都要看,也堪稱古代版的追劇狂魔了。
所以,這個墓主人是誰且先不說,但他絕對很愛看戲。
貼著壁畫石壁一直往前,發現不光有西遊記內容,還有涉及三國的《連環計》,以韓信為主角的《千金記》,還有很多都不認識,連周伶也叫不出來名字。
但都描繪的相當精彩。
即便沒有音樂,卻似乎也能依稀感受到,墓主人生前觀看戲曲時熱鬨非凡的氣氛。
這處寬闊石壁長度超過了四十米,正麵全被戲曲內容的浮雕壁畫占據,看起來極其震撼。
都彆說是整座古墓了,單說要完成如此大規模的壁畫,怕也需耗費數年的光景。
直到石壁開始變窄,壁畫的內容才發生變化。
看戲的人出現了。
男女老幼,齊聚一堂,要麼凝神觀看,要麼側耳傾聽。
而看戲群體最中間的,是一位身著蟒袍、三十出頭的成年男子,神態頗具威儀。
更奇特的地方在於,他並非坐在廳堂中看戲,而是坐在一艘畫舫上頭。
但正當我以為,這個蟒袍男子,就應該是墓主人時,卻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麵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