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這個思路,周伶從新作了部署。
長海叔我們負責“鏟地皮”,就是去青州收老書古本,周伶則留在濟南繼續查資料。
不過長海叔考慮了一下,說收書他倆就夠用,讓我和建新哥留在濟南,一方麵我也可以幫忙查資料,另一方麵,我倆年紀雖小,但畢竟是男丁,留在周伶身邊也方便照應。
周伶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就同意了。
不熟悉古董行的朋友,大概不明白,為什麼要留在濟南查資料,去青州邊收邊查不是更方便麼?
這是因為,濟南英雄山文化市場,是除上海文廟以外,整個華東最大的舊書交易市場!
換句話說,這裡保有的青州古籍,根本不比青州本地少。
所以打從第二天起,我和周伶就泡在了圖書區。
泡圖書分人。
對於不愛看書的建新哥來說,他隻堅持了一個小時就開始打哈欠,然後找個借口就掉頭跑了。
但對於能投入進去的人,我覺得,隻需要半天時間,他就會上癮!
廢寢忘食都懂吧?
這話完全不誇張,因為真的會忘記吃飯。
或許這就是“精神食糧”一詞的來源,當你被某一段文字吸引,你就感覺不到饑餓了。
這一點懂的人自然懂。
我覺得大家都懂,因為不懂的人,應該隻喜歡泡妹子,而不會來看小說……
各類古書中,我尤其喜歡看的是個人劄記。
就記載老太監墓那個匠戶寫的那種。
哪怕就是流水賬也不例外。
不是因為這裡邊可以發現古墓信息,而是看這種劄記,你能了解到一位古人某一時段,甚至是一生的經曆。
對此,我願稱之為——穿越時空的相遇。
這話說起來或許有點大,但很貼切。
一旦你沉浸在某位古人的生平中,你就會產生一種錯覺:這個人活了,活生生站在你麵前了!儘管不能對話,但卻能依稀感受到,他的這一生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
所以各位要是有機會,也推薦多去看劄記。
真的,特彆有意思。
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你看不到,其間辣眼睛之處,完全是數不勝數……
泡圖書區也需要技巧。
畢竟光看不買,是個人就煩,所以你還得會點套路。
這個要自己摸索,這方麵我的總結是: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三分翻看三分拍馬,兩分挑刺一分虛誇,最後一分不問價。
因為問價不買,你就屬於找茬。
剛泡那幾天我就沒少挨罵,是純靠沒臉沒皮扛下來的。
此外古書大多都是殘缺不全,稍不注意就容易損壞,這個沒竅門兒,隻能是小心小心再小心。
好在當年圖書區那些老板們,大多在四五十歲以上,一般很少跟我一個半大孩子較真兒,說兩句也就拉到了。
現如今,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他們大概也都退休了,大家如果有曾在那做過買賣的親戚朋友,不妨跟他們提一嘴“厚臉皮的小東北”,或許他們回憶片刻,還能依稀記起一個頭帶耳套、穿美邦棉服的男孩兒來……
十幾天後,事情終於出現了進展。
那天是周六,市場人很多,我在看一本名叫《花間贅語》的老書時,發現其中兩段文字有點特殊。
當時看了很多遍,原文大致是這麼寫的:
昔日於香韻樓,未及須臾而疲敝難興,竟為惋兮所哂。彼焉知吾方愈於旬日之寒疾,元氣初複,神姿未振。洎乎立夏,經半月之養息,精盈氣滿,誓展雄威。
乃至,忽見同窗吳敏行。敏行,益都人氏。吾問其所以至濟南者,對曰王府有召,征其家六十頃山地,唯償以三十畝水田。見其憂然於色,吾勸其宜知進退,遂使惋兮相伴,乃稍悅。吾以為,此人貪而無厭,佯作怨懟。山地奚用?豈若三十畝水田之饒裕乎?真愚陋之徒也!
原文是沒有標點符號的,好在看了十幾天的古書後,我已經基本克服了閱讀障礙,而且隻要不是特彆晦澀的文章,大多都可以做到直譯。
不過前邊那段沒啥大用,各位就自己腦補吧,咱隻翻譯一下後半段。
大意是:“到了之後,卻看見同窗吳敏行,敏行是益都縣人,我問他怎麼來濟南了,他說王府召見,占了他家六十頃山地,卻隻給了三十畝水田做補償,我看他愁眉苦臉的,就勸他要知道進退,還讓惋兮去陪他,他這才高興了一些。”
“要我說,這人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山地有雞毛用?哪有三十畝水田香,真是個傻比!”
當時我理解意思後,不由得渾身一震!
而後連忙從頭開始翻看,很快確定了這段記述發生的具體年限——成化十三年!
這個時間點曾出現在那批銀錠上,周伶當時就推側說,老太監就是這年退養的!
而文中雖然沒提到具體是哪個王府,但當時濟南就藩的親王就隻有德王一個。
也就是說,這一年德王曾經在青州征地。
而且,征的還是山地!
王府要山地乾啥?除了修墓,我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想到此處,我立即大聲說:“老板,這本書我買了!”
由於一直蹭書看,沒少挨擠兌,今天難得出回血,我話也講的豪氣乾雲,恨不得整個市場的人都聽見。
“呦嗬?太陽打西邊出來出來了?”
同理,書攤老板見我要買,也顯得很驚訝,接著他瞟了一眼書名,便露出了一抹壞笑。
“我說小東北,這書你看的懂麼?”
他有這種表現,並非是他思想有多猥瑣,而是這書太過下流。
這書作者叫邊沐陽,由於家中有祖業,中了秀才後就沒再繼續試舉,而是做起了包租公。
俗話說飽暖思銀欲。
這貨家資殷富,繼承祖業後就直接玩嗨了,整日花天酒地,竊玉偷香,以至於四十三歲就嘎了。
而這本書,就是他流連於各種勾欄場所的飄飄日記!
怎麼說呢?
就很黃很猥瑣!
各種淫詞濫句,著實不堪入目,我本人是十分抵製的,大家也不要看這種書,要多多傳播正能量!
而且這種書基本沒什麼史學價值,老板要價二百塊,我價都沒砍,直接買了,完後他便拿我開涮,倒找給我十塊錢,跟我說去買包紙巾再開始看!
哼!
紙巾奚用?
豈若冒大泡兒之古墓饒裕乎?真愚陋之徒也!
那天周伶沒在市場,因為此前長海叔送了一批舊書回來,所以那幾天她一直在住處看。
我當時興奮極了,接過零錢便迫不及待要的往回跑。
不料剛邁開步子……
“哎!你等等!”